株州境内松騎獵苑乃皇家圍場,餘慶帝常有雅興,攜衆妃、皇子莅臨射獵。
今日,安順府上下煥然一新,刺史帶兵親臨,下令家家戶戶閉門不出,一應長街店鋪整肅有序,免得驚擾了當今聖上與随侍的宇文太師。
而在獵苑最不起眼的西邊,有一處專門喂養馬匹的地方,因常年充作馬圈,空氣略顯污濁,貴人們從不踏足。
此刻,幾個青年正被圍在烏泱烏泱的下人們中間,場面稍顯混亂。
“阿曜,是你說要同我們一塊兒玩的,不能到了這獵苑,又自個兒反悔吧?”穿着一身輕便獵衣的夏侯旸面色不善,他手中握着幾根缰繩,繩子的另一頭拴着幾匹目露兇光、體型巨大的惡狼:“這雪狼在咱們堰舒可是極其稀罕的品種,你今日躲了,豈不可惜?”
夏侯曜面容慘白如紙、唇無半分血色,哆哆嗦嗦地躲在自己的内侍身後:“三、三哥,不,不要……我怕……”
“怕什麼?”夏侯旸身邊站着一個一身錦衣華裳的少年,一邊拿竹竿系了長線在末端吊着一塊腥臭的生肉逗弄雪狼們,一邊不耐煩地催促:“六哥隻管跑便是了!難不成連這些不辯物的畜生都跑不過?”
聞言,圍觀的下人們都偷偷地捂着嘴笑起來。
夏侯曜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不,不行……我不敢……”
擋在夏侯曜身前的内侍瞧着年紀也不大,同樣哆哆嗦嗦道:“三、三殿下,六殿下金尊玉貴,實在不敢、不敢損傷分毫。不然……不然叫奴才與三殿下的雪狼比試吧!”
夏侯曜抓住内侍的衣角:“瑞豐,不要……我不要你去……”
“六殿下,您舍奴才去吧!”瑞豐瞧着自家主子那弱不禁風的單薄身闆,咬咬牙便扯開夏侯曜的手,徑直走向雪狼。
然而,未能靠近,便被一腳狠狠地踹倒在地。夏侯昀站出來,怒罵道:“滾開!你算什麼東西,也配與我三哥的雪狼比試?!”
說罷,他又轉向夏侯曜,扯起嘴角:“怎麼,原來六哥不肯聽三哥的話?”
“不、不是……”夏侯曜抖似篩糠,不住地往後退,兩行清淚順着弧度柔和的臉頰流下:“我、我怕,不要……”
這番景象引得下人們又是一陣竊竊私語、暗暗含笑。
都說這位六殿下性情軟弱、膽小如鼠,倒真沒冤枉了他。這不,還沒怎麼着呢,又梨花帶雨地哭起來了。
“九殿下息怒!”瑞豐迅速爬起來跪好,匍匐向夏侯昀,說一句話便扇自己一記響亮的耳光:“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奴才再也不敢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夏侯昀又踹上一腳:“你也知道自己該死?還不滾開!”
“九弟。”夏侯旸擡手:“好歹也是阿曜的貼身内侍,還是給他留些臉面吧。”
“狗奴才。”夏侯昀嘴上罵着,人卻退到了一邊。
瑞豐又跪向夏侯旸的方向,不住地磕頭:“三殿下!求三殿下高擡貴手!我們殿下膽子小,萬萬不能與您的雪狼比試啊!殿下自小便體弱多病,定會被吓出事來的!若是——”
“找死!”夏侯昀去而複返,抽出腰間的蒺藜鞭,狠狠地沖内侍的脊背揮了幾下:“礙事的狗奴才!這兒哪有你說話的地方?敢再多說半個字,等下我便跑馬拖死你,喂了雪狼了事!”
“不要……我不要瑞豐死……”原本瑟縮在後面越退越遠的夏侯曜聞言,幾步奔了上來,挺身擋在瑞豐面前:“三哥!我去!你别讓阿昀殺瑞豐……”
“阿曜若是肯與兄弟們同樂,九弟看在大家都是皇室血脈的份兒上,自然不會再懲罰這個不懂規矩的奴才。”夏侯旸笑眯眯道:“乖,阿曜,這可是你親口說要同我們一塊兒玩的,難道這麼快便忘了?”
“……”夏侯曜的雙腿直打哆嗦,根本不敢注視和靠近那些雪狼,也不曉得聽沒聽到這些話。
夏侯旸又道:“阿曜隻管放心地跑。若是赢了這些雪狼,今日,我便不計較你的奴才以下犯上。”
“不錯!”夏侯昀立即鼓掌:“若是連這些畜生都跑不赢,那六哥的奴才留着也沒什麼用!”
“……好。”夏侯曜一邊哭,一邊慢慢地挪,圍着幾位皇子的下人們也都讓開一道口子,供出他與雪狼奔跑的路來。
這幾匹雪狼的身形足有半頭熊那麼大,嘴裡的尖牙鋒利得反光,雙眼惡狠狠地瞪着夏侯曜。夏侯曜從嗓子眼裡發出一聲嗚咽,也不知是在喊娘親還是老天爺,差點沒直接暈過去。
若是暈過去了,倒還好些,可他偏偏隻是控制不住渾身的顫抖而已。
夏侯旸問:“阿曜,準備好了嗎?”
都到了這個時候,便是沒有準備好,又能如何?夏侯曜被逼上梁山,已是絕境,反而定了定神,面上露出一副豁出去慷慨赴死的神色:“……來……來吧!!”
“六哥,你最好頭也别回地跑!這萬一一回頭,迎面可就得瞧見……”夏侯昀帶着天真無邪的笑容,故意拿腔拿調,話說一半。
夏侯曜将将鼓起的一點勇氣頓時洩了大半,眼前一黑,差點跌坐在地,大顆大顆的淚珠紛至掉落,滿臉絕望。
“那我便放開了!”随着話音剛落,夏侯旸松開手中的缰繩,失去桎梏的雪狼們便立即朝着夏侯曜撲了過去。
夏侯曜大喊一聲“救命!!”撒腿便往馬場的沙地上跑,什麼王室氣度、皇子儀表,統統抛諸腦後,全然不顧了。
夏侯昀看着他連滾帶爬,堪稱滑稽的姿勢,笑得前仰後合:“哈哈哈哈哈哈哈!六哥,你可得趕緊跑!快快跑!千萬别回頭!哈哈哈哈……”
雪狼們并不出聲,樣子卻兇狠至極,未幾,眼看着便要追上夏侯曜并朝他咬上去了,圍觀的下人們卻個個低頭,隻敢擡着眼皮偷瞧。
就在這命懸一線的關頭,衆人忽聽幾道策馬揚鞭的聲音,由遠及近,随即是一個沉穩的男聲高聲厲喝道:“住手!!你們在幹什麼?!”
衆人的目光暫且消解,隻見打獵苑東邊趕來一行人,為首的青年坐在一匹白馬上,端得是意氣風發、神采飛揚,正是鎮國大将軍與柔淑大長公主之子,人稱堰舒少将軍的薄驚秋。
夏侯昀驚訝道:“表哥?!”
夏侯旸也皺起眉頭,不過轉瞬即逝,又笑着打起招呼,仿佛無事發生:“原來是薄少将軍。聽聞少将軍前些日子去了西郊練兵,怎麼,今日也有空來此射獵?”
薄驚秋并未答話,馬還不曾出現停勢,人便先急急躍下。他雖年少,可一身頂頂的武将氣度,面容冷峻,又因着自小在軍中長大,負有鐵律所養成的不怒自威,下馬即高聲喝斥圍觀的下人們:“你們便眼睜睜地看着這群畜生追趕主子?還不趕快拉住!都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