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人?被跪的還是人嗎?或者跪人的,是人嗎?
方相氏不是人?還是這些發旋不是人?
#
你回到落腳的橋洞。
下面有遮蔽,不少乞丐都聚在這裡過夜,你就是在他們閑談中聽到了沈的事情。
在你的認識中,乞兒,流民,光為了活着已經要殚精竭慮,怎麼有精力照顧别的。然而這些天你所見卻并非如此。
有人抱怨某家老爺夫人看着光鮮亮麗,實則一個子也掏不出來,有人和另一片街的乞丐争位置,兩手空空回來,有人為了搶橋洞裡最避風的位置對峙,你幾乎以為要打起來,然而兩撥人盯着對方,在眼神中完成了交鋒,他們甚至沒有說話。
剛開始你什麼也不懂,冒失闖進來想擁有一塊地方睡覺,你以為可以互不打擾。
你的腳還沒落下就感受到熟悉的刺痛,打量的目光。沒有人扭過頭直勾勾盯着,沒有人轉向你,沒有人問你任何問題,沒有人不在偷偷審視你。
不行?
你遲疑了,你天真地露出茫然和淺薄的警惕,無辜如雛鳥,你暴露了自己的無知,于是審視變成了評估。
在更進一步發生你所不能預見的事之前,一個老乞丐說話了,孩子,你過來,睡這兒。
嗯?嗯。
聲音像環形的水波蕩開,于是視線收回,沉默繼續沉默下去。
#
你打算在這裡小住幾日。
老乞丐沒有問任何事,這讓你準備的說辭沒了用武之地。
和你想的不一樣,沒有人在意你擔心的問題,但你還能感覺到排斥。你穿的像乞丐,用的像乞丐,睡在乞丐堆裡。沒有乞丐覺得你和他們一樣,或者即将和他們一樣。
#
有人說,你們聽說了嗎,那個。
你不覺得關自己事,不過聽這句話的人都明了地沉默。哪個?你想。
遲疑了一會,有人低低地說,就算南方來的,你們沒看...對祂多恭敬。
說南邊有災,咱可知道,這麼些天就沒見過逃難來的,哪有災成這樣的,真有人信這說法?問話的人來勁了。現在都知道...是那邊的來,來幹什麼?
這話講得煽動,可算撬了話頭,聽的人嗡嗡一片。你雖加不進去,卻一下子想到一個人。
南邊來的,大人物,穩壓世俗政權一頭,不可說。你見過的老頭道士随随便便能說出口,地上跑的人卻隻能用沉默代指。你以為祂死了。
#
方相氏,你在人生前十四年從沒有聽過的名詞。
現在你已知道軒轅皇地祇服天命創國,?江分國土為上下天朝,各劃十三小都分轄。神京在北,乃是神治上下天朝之都。
既有服,謹恪天命,降方相氏以佐,輔祭修德。
修德,你嗤。但在你的成長過程中确實沒有這些身影。你遲遲意識到,你習以為常的生活,在天朝人眼裡不過是化外之民的頑俗。夢都這個名義上管轄小虞山的地方的名義上的掌控者,方相氏沈,祂甚至不知道你們也存在着吧。
但祂的一舉一動卻依然決定了你們的生死。
#
你又小心聽過一陣,确信這裡的方相氏就是沈以後便斂息去了祂府上。
沈确實活着,确實是兩手兩足的人。但是這讓你不能接受。
你以為沈已死了!你以為他不會活下來!
七萬九千四百三十條性命,沒有做任何事的性命都死了,你的母親,村人,連女津也隻得投水。真正犯了錯的人,真正該死的人,為什麼!活着!
你也想過,為什麼祚肉出錯能釀成如此苦禍,這甚至能算錯嗎?倘若算,何至于此,倘若不算,又為什麼非得如此?你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