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命這一走,空蕩蕩的屋,孤零零的劉姐姐立在當前。
平時那雙眼,小溪花雨水潺潺,此刻是大片綠林掩天面,匍匐虎豹視眈眈。
賀凜的脖子莫名發緊,手底下輕拍十二。
十二躍下床沿,蹦出屋門。
怿字墨迹幹透,蓋在賀凜腿上,劉一溜達了半眼,“這字倒跟我的很像。”
抽走了紙放到一旁,劉一把開好的紙包遞到賀凜面前,笑容淺淺的樣子與昨晚上站在井邊如出一轍。
賀凜僵硬地笑開一點,拾了塊梅子糕慢慢往嘴邊湊,下了東西的梅子糕還能好吃嗎?
眼下她傷情大好,起夜也能獨自去,劉一怕她絆腳,做了隻火折子。
劉姐姐真是能人,火折子比鄀水城鋪子裡賣的更精細,賀凜貼身收好,睡覺也不取下。
往日劉一就睡在床裡側,昨晚上卻不見人影。
隻當她也起夜,賀凜迷迷糊糊往外走,腳剛要踏出大門檻,男人的聲音把她徹底驚醒。
好個登徒子大半夜溜進劉家,劉姐姐有危險,賀凜在裡屋摸了把剪刀小心翼翼又疾步朝外行。
皎月比玉,照夜如燈,院裡的情況一清二楚。
賀凜驚得攀緊門框,劉舞怎麼口出男兒音?大半夜的來此何為?
快點講完才好,人有三急憋不久的,賀凜扭頭要走卻聽到自己的名字。
“兄長提過賀凜喜歡吃梅子糕,明日我把萬窟紅下進去,把人送回東地池附近。待她毒發,七竅與傷處爆裂出血,便會引來大批猛獸兇禽伺候她收屍。”
“屆時隻說她自己要回東地池找丢失的物件兒,亂跑迷了回來的路,屍骨無存怨不得旁人,兄長同小張哥自然不必擔這幹系。”
喜歡吃梅子糕這事兒她也是最近才想起來,不曾提及,劉一如何知曉?
劉舞從後牆翻跳離開,身手不凡。
忽而浮雲掩月,院内暗去五分。茅房燈火昏黃,人影幢幢,站、站着小解?
思及前時種種,每每替她更衣換藥,紅透的耳根,躲閃的眼神,攥緊的雙手,滑動的喉結,同寝時直挺挺的睡姿,奇怪的深呼吸……
劉一是男兒身。
無怪乎住進劉家小院第一日,劉姐姐非要往地上去睡。
地氣涼,賀凜自然不能眼見主家夜夜枕地,劉姐姐拗不過她,這才松口,貼牆睡在裡側。
聰慧如劉一,怎會将自己長置于羞囧處境,留下破綻叫人看。
既然長置,自有他希望瞧見破綻的人,賀凜就是那個人。
賀凜并非不曉,可張立命一口一個姐姐,往男扮女裝上頭想想,就笑着又把念頭按下去。
細究人家私事實屬不妥,畢竟與賀凜相幹的,隻有報恩而已。
井邊水聲嘩啦,劉一抄了瓢水正在澆手。
她近來起夜頻繁這事兒劉姐姐曉得,月黑風高大談殺謀,竟不設防。
既如此,以“不避”回敬他倆的“不避”,方不辜負劉姐姐苦心。
揉着眼假做迷糊地走出屋,賀凜同劉一撞照面,兩人相顧無言。
他解了發髻,去下女紅妝,嬌美散盡,五官臉型暗藏難以言喻的微小變化,像是劉一的兄弟。
從前避往男兒身想,自欺欺人地忽略這分明十二分的俊朗。
浮雲又散,月色之下,隻瞧這個漂亮人兒白得發慘。
費心力送藥照料續了命,又當着她的面密謀殺她,徒勞之事的樂子就這麼有趣?
劉一待她好,真真切切,滲骨透心。
好到叫她不知不覺把爹娘走散,大哥去不返,十二傷重瀕死,她受雇做替的事兒和盤托出。
十二親近他,更比爹娘在側景況。
興之所至還是苦衷壓身,劉一不開口,問不得,權當不知吧。
密謀内容若為真,劉舞因為什麼要殺她呢?
之前她對劉一雖有所懷疑,到底沒存心思勘破他男兒身。
賀凜咽喉一緊,想當初,傷重才挪到劉家,孤身在床,迷迷糊糊,曾見瘦高黑影,袖閃寒光。
清晨無事,當了噩夢,如今後知後覺,必是劉一保她性命。
原來殺謀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