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蹤趕來,得劉一眼色暫不現身的幾人按捺不住。
“公子要被那姑娘帶走了!”護衛良玏先開口,面秀非常的小兄弟一枚。
“我看那姑娘不是壞人。”護衛恭阙束發在頭頂,一臉沒脾氣,張望樹下,句句回應良玏。
兩人一來一往地對話:“眼睛看能看出來什麼啊!四小姐比她還不像壞人呢,還不是說給公子一刀就給。”
“公子自己應承了那姑娘,你就别操心了。”
“那不行!”
“哎哎你幹什麼去?”
“把公子奪回來!”
“别去了,你打不過她。”
“什麼?”
“你沒瞧見她那一下。”
“不過是那厮手不穩,刀掉了罷了。”
“你再看看。”地上的刀已然斷成三截。
“這刀也太脆了,廿青閣後段刺客多儉省,定是許家刀鋪的貨,他家的刀素來脆生,但足夠便宜。”
恭阙歎氣,“那姑娘自會找人救治公子,咱們就别操心了。”
“不行,往日觊觎公子的家夥個個猛于虎,也就是公子夠心狠手辣才能保全自己,如今傷成這樣還不得給她欺侮了去!我決不能眼見如此!”
“心狠手辣……公子若知道你如此看他……”
“别攔我,斷不能叫那姑娘擄了公子去!”
“讓玏玏去呗,壞了公子的打算,屆時一起受罰便是。”護衛溫柬綁發挂背,面冷眼寒,他觀望這許久,終于開口。
“那我不去了……”良玏小腦袋縮了回去,左右恭阙溫柬相視一笑繼續觀望。
“玏玏家中可有同胞兄弟?”溫柬又跳出話。
“沒有啊,我獨子。”良玏一心在樹下公子身上,全然不瞧其他,若非賀凜身近他家公子,照樣是看不見的。
匆匆靠近即離開的那抹黃色身影,他眼神稍偏,不等接觸就眼睛疼,索性不瞧,就那麼一下,良玏隻以為勞累了眼睛。
溫柬和恭阙對望,不曾說破樹下黃衫少年樣貌确實像極了良玏。
樹下暗綠衣刺客稍有緩解,見賀凜劫人遠去已不見蹤影,一擁而上。
“想去先問問我。”賀梓橫臂以擋。
“對對,先問他。”賀北臻攔在人前。
“各位不如先扶兄弟回去養傷。”賀行緻幽幽跟上。
“對對,養傷要緊,誰好得慢,排位可也慢了,排位慢,活命可也慢了。”賀北臻故作擔憂之色,實則嘲諷。
“救人的是我族中二姑。”賀北臻又道。
“要尋仇盡管找她。”賀北臻再道。
“尋仇請往,此去往南二百裡,鏡湖旁。”賀行緻道。
賀梓驚詫連連,聽一句往隔壁二位瞧一眼,不是不讓他暴露身份嘛!怎麼他倆連家庭住址都給說出來了。
再探賀北臻眉眼亢奮,阿北給二姑奶奶結梁子一直是一把好手。
刺客将信将疑。“鏡湖是兩栖境地界兒,你們……”
“我等确是兩栖境族人。”賀行緻道。
“你打量着我們好吓唬是不是?”
“你是不是還要告訴我們,剛剛那個丫頭是煙海十樓的掌櫃啊?”
“原來各位還知道十樓啊,掌櫃的也算二姑奶奶熟人。”賀梓道。
“少想拿這個吓唬我們。”
“你們怎麼不直接說她是羅刹女賀二呢?”
“你怎麼知道,我家二姑奶奶正是賀……”賀梓話還沒說完。
“快拉倒!連她敢假冒,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想死也别捎上我們啊!”
“煙海十樓的掌櫃分明是蔚時至,和賀二姑極其不和。”
所謂煙海十樓,乃是東西兩栖境一處輕易不得見的群座樓閣。
樓閣内分建糕樓,射樓,禦樓,博樓,扮樓,醫樓,葬樓,藏樓,獸樓,兵樓十個地方,兩栖境五族的安居樂業無不與其息息相關。
每樓設前後門,各立一石碑。
前門碑刻:福禍本無門,從來人自召。
後門碑刻:生老病死别離苦,時至即行莫再論。
十樓各有樓主,聽命于掌櫃蔚時至。
蔚時至外号禍福子,傳聞也是長族賀氏的一個長輩,卻與輩分最高的賀二極其不對付。
“你也别當我們什麼都不知,江湖上早傳開了,兩栖境山水草木一如仙界,雖異獸遍布,但有六族控制,加上煙海十樓扶持,一派祥和,故有八境桃源之稱。”
“偏生冒出個輩分極高的羅刹女,人避鬼怕,那羅刹在世的賀二絕色姿容,卻狡詐狠毒,自恃武藝超群,兇殘成性,殺人如麻,還時常擄掠美貌男子,以圖享樂,玩膩了就把人做成偶,搶下一個。”
賀梓面色嫌惡,什麼髒東西,都把二姑奶奶亂傳成啥樣了!
“噓,你小聲點!這兒離鏡湖可不算遠!”
“哦哦,賀二自恃輩分高,想掌管關系兩栖境命脈的煙海十樓,卻被蔚掌櫃多次阻撓,未能成事,故而結了梁子。”
“你們以為随便帶着個不知死的醜丫頭就能冒充了?臉圓的跟饅頭似的也不知道挑個漂亮的。”
“其實也不算不漂亮,我看那小姑娘眼睛生得實在少見。”
“你他娘地閉嘴!沒人問你!”
這話一出,不少人開始回想。
臉蛋像個白瓷的圓碗口,盛滿清水,全是那對眼珠子清亮,水裡泡着琉璃珠子似的直泛光。
就憑那對兒招子,不值一提的小丫頭,在這三個姿容上上的人身邊,也還是惹眼。
“确實不知死。”賀行緻道。
“不屑知你等死期将至。”賀北臻道。
“二姑奶奶分明嬌俏,臉圓那是年輕。”賀梓道。
“饅頭也是玉制的饅頭,你們卻是紙糊的身闆,黃土埋到眉毛底下,瞧不見我家小凜青春少艾,倒不好多怪,可你們最不知死,恐怕要吃虧吃飽,到地府老爺面前哭告。”賀北臻道。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暗綠衣刺客越聽越惱,揮着刀齊上。
“不聽勸啊。”賀北臻道。
“揍一頓得了。”賀梓道。
“别下手太重,不然二姑要不高興的。”賀行緻道。
雖則都以為賀凜手重,卻都曉得她心慈。
說話間賀北臻與賀梓二人迎上持刀十七人。
架着人沒走太遠的賀凜,步子慢下不少。
劉一瞧着賀凜,她神情平淡,一言不發,似乎思慮重重。
當時年幼,與四賊相搏,小凜笑容滿面,而今寡歡,于身體不利,小凜心頭所憂,當必全力除之。
賀凜所想無非眼前種種。
阿北他們想必已經同廿青閣打起來了,料理起來很快。
好騙的人易遭蠱惑,若他當真單純,他會不會已經受人算計,另有目的而來?
貿然把這來曆不明的人帶回謹水村,風險實在大了。
從賀北臻口中得知,謹水村并非草率落在此處。
東西兩栖境幅員遼闊,前有鏡子林掩護,後由謹水村看守。
兩栖境地分東西,東邊有的,西邊也會長出一樣的,如同中間卡着上戳天下截地的鏡子。
一應樓台屋舍,也建了雙份。
謹水村就在西鏡湖外,空着一座西鏡湖小築。
他這身傷到底挨不了太久,且先安頓看看,若存歹意,送去和草廟村的混賬住一間牢房便是。
想到此處,賀凜的步子加快不少。
“先送公子醫治,若無大礙,去留公子盡可自處。”
且當他身上真有花鶴翎印記,人跑了再找,并非難事。
劉一和和緩緩望着賀凜,乍見一瞬,雙目幹淨不假,但泛喜難抑也是真,看來失不失憶,小凜的喜好沒變。
思及林中三人,女的燕妒莺慚,男的俊美無俦,俱聽命她左右,身邊還跟着個美貌少年,難怪傳賀二姑男女不忌,大小通吃。
頻頻皺眉,對他多有猜疑,想是為兩栖境着想。
得盡快讓小凜恢複記憶,護她左右,便少疑慮壓心腑,六族人多勢衆,互相關照便罷,沒有讓小凜勞心費神保護的道理。
劉一私心笃定,不管何時表露心迹,隻憑是他,小凜面前總比旁人多添幾分可信。
眼下卻不是能交待的好時機。
廿青閣難以甩脫,追蹤而來不過是遲早的事。
謹水村中平頭百姓已占多數,縱有賀姓旁支,恐怕應接不暇,小凜斷不會袖手旁觀。
不如放她先去,天地無極符入體不消,不怕失去下落。
“廿青閣刺客遍布七境,實不好連累姑娘,姑娘盡可獨自離開。”
劉一作勢掙紮,面無血色,嘴角一抹殷紅,人偶一樣不真實地好看。
走了這樣遠才說不好連累的話,打量她癡傻不成,還是這男的空長副聰明臉蛋?
飯都送到嘴邊了,不吃白舉筷子。
花鶴翎印記到底是要比驗的,不能放他走。
賀行緻敏銳謀深,阿北狠厲計遠,方才攔她動手,催她救人,此行八成無礙。
卻不知眼下掙紮是這厮的算計,還是這個好騙的傻人發癫。
“公子不必擔心,我既救了公子,定然負責到底。”
“此恩此情,來日必報。”
劉一眼眸半擡,勉力微笑,那些個言之鑿鑿的傳謠人,合該來瞧瞧,所謂滿手鮮血的兇惡姑娘,眼神何其清亮。
“好說好說。”賀凜回以微笑,他身上那半朵花鶴翎最好不要印在奇怪的位置。
謹水村中有處宅子空置着,原是賀洲為族長賀流光來訪所備。
除了管家和零散兩個家丁看守門戶,隻每隔兩個月另派十人徹底打掃。
房子跟流兒的家幾乎一樣,熟門熟路安置了劉一,着管家找來村中最出名的齊大夫醫治。
這位齊晃大夫據說師出林氏比是谷。
診脈時劉一已陷入昏迷,緊抓着被褥,臉色黢黑,嘴唇卻白得跟漂過的紙一樣,“舅舅,救救……”
軀體疼痛,神智清醒,全是兒時林地山洞景象,趕來的舅父抱他離開,他微睜開眼,縫隙之中賀凜一動不動倒在地上,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