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繼續前行,兩側折珠一瞬全熄,密道内伸手不見五指。
折珠居然滅了?馮辭讓謹箨扶牆站穩,自己摸上壁磚,燈座好似高了許多,竭力踮腳才能夠到。
密道中未設機關,怎麼會變位置?馮辭抓住燈座往上探,不想燈座猶在,折珠卻空。
東西呢?密道并未設計此等關卡。
若是人為,瞬間偷走全部折珠得何等本事才能辦到?
袖子顯然輕巧,謹箨摸到袖中,廣袖幾時成了直袖,折珠不見蹤影。
指尖驟燙,疼得馮辭縮回手直摸耳垂。
“沒事吧?”謹箨聽她痛呼,淩空摸索着詢問,驚覺口出少年之聲。
密道乍亮,燈座内燭苗曳曳,暖黃映在馮辭與謹箨臉上。
馮辭皺眉,快速打量眼前少年,前後地張望,尋找謹箨,“謹箨?”
馮辭一把捂住嗓子,她聲音怎麼變了?聽來像個十二三的小姑娘。
“我在。”少年舉手應聲,他也是一臉驚奇地盯着眼前少女上下來回地瞅,“馮辭?”
“是我。”馮辭點頭應聲。
兩人低頭,從腳尖到腰再到胸口地瞧,手腳小了,個頭收了,馮辭臉上是圓鼓鼓的稚嫩,謹箨面龐清瘦見幼,他倆怎麼小了好幾歲!
互相再三确認,容貌身軀确實還童,記憶并未有年歲上的削減。
人變小勉強就接受了,衣服跟着變小是幾個意思?也不是他倆下來時穿的那兩套衣服啊。
不太合身的粗布灰麻衣襯得謹箨像個剛開始砍柴的小樵子,且是住在深山老林裡,不與外人接觸那種。
馮辭那身淺藍的暗棉布,舊色小繡鞋,倒是能進城趕集的樣子。
再看腳下貓咪,隻有足月模樣。
普通燭火不如折珠瑩亮,明暗攙半的密道内是壓人心口的沉悶,馮辭撈起十二,與謹箨快步向前,先出密道再從長計議。
又過了半個時辰,二人踩出密道。
出口設在一間棄置的小廟神像背後,馮辭将謹箨扶到神像前方的香案前坐下。
二人再看彼此,又複原身原歲模樣。
密道中若是蜃景迷心,謹箨見骨的駭人傷口卻全然不見,馮辭一個激靈,賀流光聲聲在耳:
“小姑姑,後院密道沒藥新注秘法,若有重傷難治危急關頭,入密道可救急,附見奇異景象,當為幻境虛景,守心為上,不可自亂陣腳。”
沒藥秘法好生厲害,不想謹水村賀宅複刻到如此地步。
可謹箨臉上骨白病色,仍舊是體力不支的虛弱,看來秘法治外傷奇效,氣血兩虛到底是要休養。
馮辭與謹箨商定靜待賀北臻三人。
包袱裡幹糧梆硬,一口糧半口水艱難下咽,兩個人走到現在,肚子裡酸梅和苦藥算沒來過,空空如也。
“我去探探路,找點柴回來。”馮辭把十二放下,“你幫我先好好守着他,好嗎?”
喵——十二走到謹箨身邊蹲坐,上半身挺得筆直。
脫下外衫蓋到謹箨腿上,走出兩步又退回來,拍拍十二的腦袋。
“若我遲遲未歸,廿青閣找來了,你們倆就先回密道躲起來。”
密道出口的門沒有全部合上。
“好,多加小心,我們等你。”謹箨撫摸着貓貓頭,滿臉信任地笑如冬日暖風,本打算和她同去,奈何手腳實在脫力,隻好作罷。
傷愈氣弱,模樣更加秀美,這般的招人稀罕,渾身放光。
馮辭眼神亂飛兩下瞥向一旁,點着頭極不自然地出門去了。
走出廟外,馮辭立在門口[金津廟]匾額下張望,沒見着什麼人,地界已在與謹水村一山之隔的布牧村附近。
明明白日裡,詭異的安靜。
她早已忘記布牧村當晚之事。
一腳踩進田地,黑暗籠罩四周,嘈雜聲灌耳,吵得馮辭頭痛欲裂。
她是誰?這是哪兒?她要做什麼去?
劉姐姐!劉姐姐呢!别是被那婆娘抓走了!
記憶突然停留在金津廟外那天,馮辭變回賀凜,瘋了一樣找出口,往金津廟沖,尋找劉一下落。
與此同時,養傷足日,錦姑領着兩個馬賊又來到起星行月兜轉田附近。
嶽蔔給的日子就在今天,這回她可不會再着了道兒了。
賀凜沖進金津廟,劉一扶靠香案,扯着裙擺,神情無奈得好笑。
賀凜哪裡曉得,她的劉姐姐剛剛還是謹箨模樣,倒是難為報信的那位送衣裙,還挑出套當日一模一樣的。
十二不見蹤影,自有托付之人。
賀凜沖上去拉着人上下瞧周整,臉色怎麼如此蒼白?
才要詢問,跌跌撞撞沖進來個少女,紗巾掩了半張臉,撲在賀凜身上,“姑娘救救我!”
扶穩少女,賀凜單手推開劉一,叫他站後老遠,“你怎麼了?”
“他們殺了好多人!姑娘!姑娘救救我!”少女還要靠近,身子抖如過篩。
“姑娘莫非是布牧村逃出來的?”
“是!我是!他們見人就殺,追着人砍,爹娘為了保我,慘死刀下……”少女聲淚俱下,那雙眸子堪比夜星。
劉一盯着她的眼,好生熟悉,啊,比小凜的眼睛圓潤三分,灰暗兩分便是了。
賀凜仔細打量,渾身上下,雖有血迹,不見破損,死一村的人還能這麼完整,布牧村裡可都是不好相與的,何況都出事多久了。
葫蘆裡賣的藥,不妨倒出來看看。
“姑娘别害怕,你先躲起來,我來應付他們。”
廟内環視一周,将少女推進香案底下,用桌布蓋好。
賀凜同劉一站到門口,警惕着廟外,半晌不見動靜。
“二位可要小心。”少女的聲音詭異地轉冷轉靜。
自後方來人,正欲撒開一把粉末,賀凜與劉一迅速轉身。
劉一奪下半開藥包,賀凜掏半把藥粉,迎面捂了少女滿臉。
少女倒也不慌,擦擦臉,得逞地看着眼前二人。
就惦記不是個好對付的,特地尋得此藥,此藥開包即發,在場均不能幸免。
她卻提前服下解藥,捂滿臉照樣無事。
賀凜立得筆直,雙眼清明,和那少女四目對視。
少女後撤半步,朏市新出的無心不迷居然不靈?
劉一卻雙瞳失神,立如石柱,形同傀儡,喊叫不應。
少女得意,這女子一看就氣血兩虧得厲害,不着道兒才是奇怪。
她哪裡曉得,屋内自有襄助。
愛瞧熱鬧的嶽蔔,手眼通天,這親手挑起來的熱鬧,更叫熱鬧。
看一個人的熱鬧,就要把她在乎的全給攪了。
乍一看,此間生死大事可憑自己做主,實際單一副别人的身家性命已能左右她的一舉一動。
嶽迷子目标是劉一,卻朝賀凜下手,劉一果然被左右。
少女的目标是賀凜,被嶽迷子左右的劉一又正好左右賀凜。
可被左右的二位,當真是被左右的嗎?
左右别人的,又安知自己不是連環套中一個套呢。
賀凜逼前半步,就着紗巾抓住少女的領子扯了上半身過來,“解藥。”
何曾被如此粗暴對待,紗巾滑下臉,更是楚楚可憐,少女淚漣漣,嗚咽道,“解藥不在我這兒。錦姑!錦姑!”
身後腳步輕急接近,賀凜擡手接下細尖暗器,反手還刺,連同方才石墩子後收下的三針。
那人不防中招,身子一軟,癱倒在地,正是偷襲她和劉一的漂亮女人,馬賊口中的顔姑姑。
眉眼憂愁簇簇,灰撲撲的面,老氣的衣裙難掩姿容,若是洗把臉,理順了發絲,當稱絕色。
馬賊沒有同行,多半她拿人墊腳,逃出的蜃境。
“錦姑!”少女焦急叫喊撲将過去,見錦姑無大礙,把人慢慢扶起來,“算了吧錦姑,命裡該的,總是攔不住。”
小妮子機敏,倒是合适人選,被稱錦姑的女人摸了一把腰帶,攥住滿手的細密,卻是兩把縮得極小的冰淩。
非冰非晶,材質不詳,“她是廿青閣的刺客,小小年紀已經殺孽深重,替你一遭也算是贖罪,到時少下幾層地獄她還得謝你。”
素未謀面就朝賀凜下手,不見得是什麼會講理的好人,怎麼扯上廿青閣了?
“我不是廿青閣刺客。”賀凜擋在劉一跟前,瞄着錦姑手裡的冰淩,“曉冰磬,十六州唐家還有活人。”
木匠曾講過不少江湖事,比爹給她買的話本[蝶雨飛花逐江湖]還要離譜。
廿青閣,一個閣主摳門,内讧日常的殺手刺客組織。
管殺管埋,開了副業,七境乃至外境夏绛,人迹有至,便開有廿青閣刺客當夥計的棺材鋪,号稱白事全套包君滿意。
不滿意的,試試也都滿意了。
曉冰磬,彭越十六州唐氏獨門冰淩狀暗器,據說是見稚童掰屋檐冰淩,才造此形狀。
此物發出時互相撞擊,清脆之聲不絕,如詩所雲:稚童金盆脫曉冰,敲成玉磬穿林響。
當時賀凜年幼,甚覺奇怪,暗器不該無聲無息嗎?一邊響一邊飛過來,到底想殺不想殺。
乒鈴乓啷的機關盒掉在賀凜頭上,木匠曾笑,就是告訴你我來殺你了,完事兒你還躲不掉,江湖上論起來才夠嚣張。
機關盒拆得七零八落,被賀凜扔進料箱,嗯,就算滿門被屠,起碼嚣張過。
十六州唐家,三百多口,一夜死絕,死狀凄慘,緻唐宅鬧鬼數年,愈演愈烈,成了彭越最出名的鬼故事。
“丫頭無禮!識得此物還不束手就擒!”識得她唐家暗器,口出狂言,還敢說自己不是廿青閣刺客!
廟門檻跳進兩個狼狽人,墊腳的馬賊負傷未死,這些日子還要為錦姑養傷奔走找藥食。
不想二人頗有些保命手段,未免再遭暗算,錦姑趁二人才出生天下了牽羊蠱。
“來了還不動手!”
馬賊恨得咬牙,如今命實打實牽在她手裡,壓下心頭憤,擒拿了劉一去。
賀凜前身阻攔,“耗子老七性命堪憂,現在去救還來得及。”收屍。
馬賊窩裡,老大,老五和老七一母同胞,感情最好。劉舞透露的消息還是從林臨那兒得知的。
馬賊果然遲疑,刀架上劉一脖頸,逼問賀凜耗子老七下落。
“聽她诓惑!”錦姑撇出手,數十根曉冰磬細雨般飛刺而來。
半途聚成一團,陡然并作一根,眨眼間難捕捉其所在。
清脆聲響此起彼伏,擾亂尋覓暗器所在的思緒。
等臨到眼前,一根又散作數十,再分作數百,密密匝匝一堵冰刺牆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