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竹屋坐落林中深處,乃是生臉男人與小姑娘的居所。
來時路上互相交了些底,生臉男人張阿生是此林中獵戶,小姑娘張阿花年歲與賀凜年歲相仿。
二人是差了十來歲的兄妹,不過張阿生生得後生,瞧來卻沒那麼大。
兩個人路過,見安楊行兇,連忙出手,幸而平日捕獵多設陷阱,才攔得下她兇殘行徑。
劉一昏迷在床,殘箭已經取出,傷口處理幹淨。
賀凜靠坐床沿,偏着頭瞧他,挪不開已經發紅濕潤的眼。
他肩頭一片紅時,賀凜早不聞己身疼痛。
張阿花端着藥碗進得屋來,“賀姑娘你别擔心,阿福姐姐的毒解得幹淨,再過片刻就會醒來。”
“是了,付大小姐的樸箭我也受過,便是用的林先生這副藥好的。阿福妹子和你的傷擔保能好。付園少費人力遠尋人,這回你們跑了,遇不到下回,便無事了。”
布包裹圓東西放到桌上,張阿生回來得倒是快。
他口中林先生是上回路過的高人,從付寅璎手下救張氏兄妹性命。
張阿花也跟着提及舊事,卻說到林先生的模樣,是個時時面帶微笑,說話不緊不慢的青年人,随身挎一隻藥箱,箱蓋上半開的書冊卷平。
布包拆開,提出一隻香爐,“幸好上回先生留得淨骨香還有剩,樸箭的毒随血附骨,這香點了有助療息。”
賀凜起身道一聲謝,端過藥碗一飲而盡,抱手深鞠一躬,随即雙膝跪地。
“張大哥,張姑娘,救命之恩,賀凜永志不忘,隻恐因此連累了二位,來日二位有任何要求,必盡全力為二位辦妥。”
還得盡快和劉一離開,這地方張氏兄妹恐怕難呆得長久了。
劉一昏昏沉沉,對話卻全進耳裡,聽來她無大礙,張家兄妹的恩情可得帶上他一道報答。
張阿花忙放下盤子扶賀凜回床邊坐下。
“不用放在心上,我阿娘常說此人間相遇是上輩子結的緣,不敢圖什麼報答。如果不嫌棄,以後回來找我玩吧。”
“是了是了,阿花整日跟我住這深山老林,也沒個伴,你們日後得空來串門。阿花,我去市集取米,米缸裡還有些夠熬粥了。”
張阿生系好錢袋子,背上癟包袱出門去了。
張阿花追到院子外,把廚房口抓的饅頭塞進張阿生包袱裡,“哥,這會子去市集趕不上回來吃飯了。”
原本早些出去就是去市集取米,剛巧碰上安楊行兇,耽誤到現在。
等她回到屋裡,劉一徹底轉醒,睜眼就是賀凜。
賀凜忙湊過去,“我們沒事了,是張大哥和張姑娘救了咱們,毒也解了。你安心養傷。”
張阿花給賀凜倒了一杯水遞過去,劉一颔首答謝。
劉一掙紮要坐起,賀凜接住了他剛起來一點的肩,不敢擡也不敢放,喂他兩口水。
“起來隻怕要疼的。”
劉一緩緩卸了力,“聽你的。”賀凜跟着放下手。
“你們休息一下,我去熬粥,很快的。”
張阿花轉頭鑽進廚房準備生火,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在櫃子裡翻找一陣。
一隻瓷碗扣着一隻,翻開蓋兒,是昨天做好存下的山雞肉。
碗裡扯下條腿,擺在案闆上,又找出條蘿蔔,剛摘的蘑菇,全使刀切得極細碎,給賀凜和劉一煮了一鍋三丁粥。
粥悶的功夫,張阿花把賀凜二人換下的血衣放進盆裡,打了井水,撒把皂角泡上。
賀姑娘身量和她差不多,換她的蘭花棉布裙正好,阿福姐姐個兒高,隻穿得下阿哥的衣服。
說也奇怪,藍花綠絨蒿一樣的阿福姐姐,穿阿哥的衣服竟然有些男子樣。
張阿花規整了衣物,滑溜溜的料子把在手裡,棒子砸下去比往日輕了三分。
先前阿哥帶她趕集,路過一家布莊。
好寬的門檻,裡頭走出來的小姐夫人,簪金佩玉,身身衣裙料子走到日頭底下,跟山南的小湖似的波光粼粼的亮。
阿哥說那叫綢和緞,等年底給她也買身一樣的漂亮料子做新衣裳。
可是那料子瞅着就不好打理,往日搓洗衣服的力道,經不起兩下就得破了吧。
直接跟阿哥說換根簪子,好歹是個硬物。
砸了幾下衣服,張阿花湊近了臉,嗅了兩下,若有所思地停了手,回頭瞧了瞧,片刻才起身。
鍋裡粥該盛給她倆喝了,院子外頭腳步聲密而齊,張阿花耳力素來是好,轉頭朝外瞧,瞧一眼就直奔屋裡。
屋舍一圈散開的人收緊到院子口,烏泱泱大片,跟領頭人禀報周遭景況。
腳下紅皮老鼠吱吱叫兩聲,竄回領頭人肩頭,鼻子嘴嘬嘬朝着張家主屋。
“小姑娘,你别怕,我們……”
領頭人話沒說完,左邊的擡手瞄準了還沒跑進屋裡的張阿花,镖飛到院子中間被打落。
“大殿下不喜打殺,行事收斂些。若不然,恐惹殿下不悅。你們都得記下。”出手阻攔的領頭人正是陳一町。
八人颔首稱是,心裡卻犯嘀咕,不喜打殺?大殿下就算常年養在外頭,那也是遲氏骨血,皇城裡的主子能許她長出慈悲心來?
張阿花沖進屋子,邊說明情況邊收拾包袱遞給賀凜,“外頭來了一幫人,隻怕是來找你們的,我帶你們從後山走!”
“大小姐!屬下來接您了!”陳一町在外高喊。
賀凜靠到牆邊,擦着半擡的窗戶框外瞄一眼,十一個人頭,灰衣黑靴,如此底色下,陳一町肩上的紅老鼠分外紮眼。
“阿花你放心,來的是我家裡人。”
他們來得倒快,林深難知去處,竟能追蹤到張家小院。
好厲害的覓迹法子,天下之大,竟無容身之所。
陳一町肩上的紅老鼠想必就是子母雲鼠了。
窗戶擡了大開,賀凜朝外招手。
“你等在外守着,若有生人靠近,不得妄殺,先行拿下,聽憑殿下處置。”
陳一町囑咐清楚才領着兩個弟弟進去主屋。
阿福姑娘真是忠心護主,竟傷得那樣重。陳一町瞧見劉一虛躺,不免擔心。
這可是大殿下要保的人,若因他等保護不力,阿福姑娘有個萬一,大殿下隻怕是要翻臉的。
三人在賀凜跟前抱拳跪下,“屬下等護主不力,請大小姐責罰。”
“不必自責,日後跟他們讨回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