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很大，三人身子熱，頸子寒，二殿下笑嘻嘻地扛走大殿下，仿佛置換布牧村當日，點星衛送那些慘死村民去埋土的景象。

憑他那張無辜的漂亮臉，誰瞧了不說一句稀罕，為何給他們這樣的觀感？

殺氣半分感受不到，陳一町笃定大殿下不會有事，過早暴露，隻怕等不到真正替大殿下賣命的時日，繼續潛伏。

豈會不知遲星小子最會裝乖，心黑手狠，年紀輕輕，冷血無情快趕上便宜舅舅了。

賀凜意識渙散，卻未完全喪失神智，倒栽着的腦袋輕輕晃悠，手指攆兩下，照着遲星的後腰空隔半寸，平撫過去。

陳一町找來的化心刺，不知效力如何。

這麼喜歡當病秧子，這次就好好讓你虛一虛。

該發生的，繼續發生。

賀凜被庭杖五十，好在提前墊了護具，裝也得裝出個半死的樣子。

夢裡打滿五十才出來的遲星，打了三十下就晃晃悠悠飄出來求情。

就聽到他一句：姐姐最懂星兒，正想多躺幾日，不過姐姐對外人，可不能像對星兒這樣手軟。

黑心的小子，實在不好對付。

人在屋檐下，能活命就行。

好在謹箨不在這是非圈子裡，不受牽制。

臨離開陵北的晚上，賀凜借保護遲星的名義，弄到兵器和護具。

雙腿綁短刀，雙臂捆匕首，腰上繞軟劍。

自己先纏幾道護具，又給遲星胸前腰背拍了好大的玄鐵片，裹了一層有一層，隻要不沾毒不砍脖子，保命絕對沒問題。

刺客定時定點地趕來，陳氏兄弟包頭包腳，蒙面出現，賀凜拼盡一身本事保全遲星。

關鍵一劍仍舊刺來，便有陳氏三子相護，右掌被穿透的錐心之痛與夢境重疊。

手臂因護具得以保全，卻傷轉手掌，賀凜此時才算明白，這一劍就不是沖遲星去的，他們打定主意要把她打成殘廢。

刺客多驚詫，大殿纨绔，竟護二殿至此，上頭的意思，取她半條命，叫大殿後半輩子都是廢人。

不想性命難傷，隻好轉廢其四肢，殘廢同樣難以承繼大統。

大殿護二殿周全，拼盡全力，若非如此，難堪其破綻，隻傷到其右掌。

小姑娘堅韌難拔，一雙眼睛透人心的清亮，竟叫他等亦起恻隐。一樣都是女帝的孩子，主子厚此薄彼是為哪般？

右手捂了一身血，賀凜還在慶幸謹箨不在，不然留他陵北不行，帶他出來難全。

天外有天人外人，金津廟見識一回，這下裡又一回。

疏于練武的時日，得盡快補回，不然那點本事怎麼保住命接十二和爹娘回家。

護主不力，陳氏三子六眼愧疚，與賀凜擦肩而過，匆匆隐去。

賀凜多謝之餘，聽到陳一町說：“小姐，他們是蔺家衛。隻聽命于蔺笑白。”

便宜爹果然夠便宜。

幾經周折，賀凜與遲星分散，順利獨自進入淄京。

第二個倒黴催的冤種身份這不就來了。

烜照國土大過彭越，夢也長得多，樁樁件件如同親身經曆，賀凜醒來時，夢境所有細節，曆曆在目。

進了皇城，沒有見到所謂生身父親，卻成了大伯的兒子，被困在宮中。

張環帶來弟弟的消息，遲星安好，成了鄀水某戶人家的養子。

缁京沒有父親，便沒有把遲星送來的必要，遲華沒有留下張環，要他前往鄀水照應遲星。

自此賀凜暫别遲華身份，成為烜照國君戎清霁第十二子戎霓。

陵北才區區幾十大棍，遲華的日子實在比戎霓安逸。

遲星到底沒要她的命，戎家這邊是真不想讓她活。

彼時，烜照的皇帝還是戎清霁。

他有六個女兒，但是半個也沒剩下。

他另有十二個兒子，卻隻有五個活下來。

二皇子戎蟠身健體壯，聰敏好學，儲君人選，最受看重。

三皇子戎琰，四皇子戎璟和六皇子戎灼身子是一個比一個虛，自幼就病着，一直不曾好。

最小的十二皇子戎霓，正是飲下桂花釀的遲華。

桂花釀加足了斷緒清思，不怕洗不幹淨心腹。

禦花園北角的破落宮殿，陪着她不受寵的母妃。

戎清霁明明子嗣凋零，卻也不把這個小兒子看在眼裡，整年都不見他過問兩句。

幾個兒子倒十分喜歡這個弟弟，常與他玩耍，因各皇子都護着，便也沒太多人敢和戎霓諸多為難。

皇帝那頭的宮人自然另算。

幾個哥哥給他帶些玩意兒吃食，他總得先跑回那破落的殿内先給母妃陳氏。

陳氏總是冷漠，有時還會喝多了酒，抓着戎霓說胡話。

“原以為得了你是我的救命寶，卻原來是根稻草。”

“為什麼陛下不來瞧瞧我呢……”

“你說你啊，有什麼用！”

戎霓看着母妃郁郁寡歡，曾去替她找父皇，卻每每被訓斥回來。

次數多了，戎清霁終于來了一次，卻是怪陳氏管教不嚴，由着戎霓去上書房胡鬧。

自此戎霓除了同哥哥玩耍，再不曾出過禦花園北角。

賀凜僵着臉，半晌才歎氣，又往她喜歡的吃食裡頭加料。

總也把腦子洗空了，爹不疼娘不愛的印記反複拍在臉上，叫人來來回回地傷心。

這麼算計一個小姑娘，非人也。

便今日來的是真遲華，有什麼樣的道理，要她吃這樣的苦，被迫重複一無所有的人生。

替身替身，當替原身行當家做主之事。

扭轉一回不成，就多來幾次，便有一百年都一成不變的人心，也要替遲華好好活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