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睡在她身邊的遊以情卻望着天花闆，呆滞地回憶着那些晦澀過往的雙眸中不知何時，竟閃爍着一絲微光。

“她像一朵玫瑰，積極又明亮，她好像比從前更堅定，也更無所畏懼。像從白紙上重新生出的無垢的花。而我……隻有我，根本沒有辦法從這片泥沼中回頭。”

遊以情忽然以手臂遮住了自己的雙眼，似乎生怕林曉察覺到他沒能控制住而湧出的情緒。

“我不是白紙，也沒有花。我回不去了。我……連多看她一眼，都會覺得嫉妒。這好像……是我一個人完整活着的代價，是我應得的。”

——嫉妒着，她能這麼充滿希望與熱情地去面對那些刺耳的話語，去改寫自己的人生。

嫉妒着她明亮溫柔的雙眸與活力充沛的姿态，愈是注視，愈是覺得自己像被遺棄在這份光芒下的一片惹人不快的暗影。

——要是那時候沒有活下來就好了。

腦子裡隻有無盡的後悔在拉扯着自己無數次重返那個悲劇的現場。

“我一天又一天，深刻地認識到，即便失去了記憶，她還是她。我很愛她，可我也停止不了這些後悔，嫉妒，和怨恨。我沒有辦法對她誠實地敞開心胸，也沒有辦法拒絕她的溫柔和照顧。這堵看不見的牆，已經不是我意識到就能打碎的東西。我做不到。”

一切看起來都在好轉，好像隻有自己被留了下來。

如果大家都覺得這種狀态很幸福，那什麼都無所謂了。

抱着這顆千瘡百孔的内心，活在她的光芒之下，活在掩蓋一切的暗影裡。隻要不從繭房溫室中走出，這顆脆弱的心髒就不會被狂風洗刷拷問。

和她相似卻不能替她承擔災厄的臉讓人讨厭。

和她浴火重生卻隻能走在不同道路上讓人喪失期望。

無法與重生後的她共情的自己是不合格的愚者。

這樣想着的内心竟然不會有悲傷與不甘心的情緒。

回應自己的，不知不覺隻剩下了潰爛扭曲的空洞。

……

遊以情徹底從泥沼般的回憶中抽身，是因為聽見了耳邊低低的啜泣聲。

林曉先他一步難受地在這些壓抑的闡述中哭了出來。

幾乎是看到她流眼淚，腦子就會混亂地開始格式化，遊以情放棄了所有思考，專注地緊擁着身邊的少女。

現在僅僅是抱着她，胸口剛揪扯出的那股熟悉的空洞感就會在對她的接受中逐漸變成柔軟的愛意。

「我帶着她一片一片地重拾了自己」——當初父親帶着母親重回之時，他那樣對懵懂的少年如此解釋道。

遊以情并不知道那具體是什麼樣的過程，無法将自己拼湊完整的他抗拒去得知他人重塑的過程，這樣的念頭十分稀松平常。

但隻是這樣抱着眼前這個聽完故事後忍不住流眼淚的少女，這個他決意一生都不想放手的人，心中很自然地就被那種情感淹沒了。

好像在渴望着從齒輪下重生的蝴蝶飛出繭房的模樣。

熱情，期望，憐愛，堅定。

那些本應散失的情緒四面八方地回到了缺口上，鮮活地跳動着。

與她相遇與相知的過程，他一片又一片地重拾了自己的碎片。

不必有那麼多如果，也不必有那麼多後悔。

唯有當下，唯有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