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的門關上,他就這樣木然地坐在長椅上。
手機有震動聲,他拿出來瞥了一眼,是雲鳴。
他沒接,将手機放在手邊。
就這樣坐了很久很久。
對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失魂落魄的,是喻辭。
蒲雲深現在看見他也心堵,冰冷鋒利的下颌線繃了繃,将眸光投向另一邊。
所幸對方沒有想理會他的意思。
手術室的門打開,醫生走了出來,他和喻辭同時撲了過去。醫生懵了一下,隻聽先前見過一次的男生沉聲道:“手術怎麼樣?”
醫生道:“病人求生意志薄弱,十分恐懼和絕望,不肯配合手術,已經出現了兩次心髒驟停……手術不敢進行下去了。”
蒲雲深道:“給我一身無菌服,我進去勸他。”
“我去。“喻辭說,“我是他哥哥。”
蒲雲深譏諷:“你去?你是恨不得他死得更快嗎?他見你一次病一次,你對自己怎麼沒有一點清晰的認知!”
喻辭雙目發紅,醫生趕緊勸和:“那就蒲先生進去吧,快點,耽誤一分鐘就危險一分鐘,跟我去審批,審批過了再穿無菌服進去……按理說心髒病手術,家人不能進去陪伴的。”
走完流程花費的時間很長,又好像很短,蒲雲深沒看手表,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
進手術室前,他的手表就摘了,身上也沒有任何電子設備。
手術室的光很讓人恐懼。
晚上時,哥哥都是聞見他的味道才肯睡覺,在這種燈光下當然會害怕。
“哥哥。”他輕輕說。
安誦沒動,被麻醉的人當然不可能動,也似乎沒有意識。
就這麼冷冰冰的躺在手術台上。
有幾個醫生專門盯着他們,另外的注意着病人的身體特征。
“我覺得家有點冷冰冰的,”蒲雲深絮絮叨叨,隔着無菌服,想去觸安誦的臉,被醫生制止了。
“我想在家裡養隻貓,這樣我們早上下樓散步的時候就可以牽着它,我記得你喜歡毛絨絨的小動物,如果你不太喜歡的話就我們兩個人也可以,這次你病好之後我想帶你去法國結婚……”
不知道是不是蒲雲深的錯覺,安誦的睫毛似乎顫抖了下。
他繼續說,“我們可以順道去奧弗涅看看,那裡似乎盛産薰衣草,一大片一大片的紫色,拍婚照會很好看,你穿着灰色的西裝,然後我牽着你的手,我們衣扣上都别着紫色薰衣草,站在一起會很般配——”
他喉頭哽了下,“又或者你喜歡玫瑰呢,那我們就去長滿玫瑰的地方住,星螺花園遍地是玫瑰,一擡腳随機能踩死一棵秧苗,你不要它們了嗎?都是你種的……”
淚水從他的眼眶裡湧出來:“安誦,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好像,早就有點喜歡你了……”
就在這時,一個穿防菌服的來找他,與他耳語:“可以了!出去吧!”
他被擋到外圍,而後被送出門。
推他出來的醫生歎了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一等吧。”
*
就是有這樣一個人,會在他面前死一次又一次,生命脆弱得攏在手裡,都握不住。
将防菌服脫掉,蒲雲深兩手撐在洗手台邊,望着鏡中自己微紅的眼眶,想不起來自己有多久沒哭過了。
鏡中人依舊眉眼深邃,鼻梁高挺,鬓發尚黑,是他自己年輕的模樣。
醫生說,病人可能不記得他說了什麼,畢竟在那樣的麻醉狀态下。
他就這樣看着鏡子裡的自己,手指漸漸攥緊了洗手台的邊緣,安誦又騙了他。
其實精神狀況根本就沒好吧,桌子裡還藏着偷偷加量加上去的藥片,治療胃痛的藥闆都不知道空了幾闆。直到今晚他預料到安誦要出事,找藥的時候才發現。
心裡翻湧起酸澀和陰霾,卷席着蒲雲深岌岌可危的理智。
他原本就不是那種溫和善良的人,正常人也不會把死人裝進水晶棺裡,日日靠盯着人家入睡。
如果再失去,他也不會再重生了。
安誦求生意志不強,根本沒把他倆相處的十幾天當回事。
他眼底卷起陰鸷的風暴,半晌,兀地笑了一下。
其實沒有多大關系。
大不了就關起來看着。
大不了就關起來。
關起來,結婚。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心,似乎确定了自己最終想要的是什麼,臉色重歸平靜,打開了水龍頭,慢條斯理地擦洗精美漂亮的指骨。
*
瘦弱的男生自打醒後,就有一個人仔仔細細地照料、擦洗着他,那一身冷白的皮膚滑過水珠,又墜入暖厚的被子,為他做着這些事的人,臉色自始至終平靜如水。
沒有任何顧及地湊上前去,吹掉男生眼邊掉落的睫毛,又或者吹一吹微燙的暖羹,讓對方在他喝過的碗沿喝。
明明白白的喜歡。
就是要得到。
沒有半點顧及和遮掩。
眼神微微冷着,攏着安誦細瘦的手腕,在唇邊吻。
就差把“我愛你,我以後要把你關起來”,這句話說給他聽了。
可對方反應遲緩,薄薄的眼皮裡卷着淚液,腕骨輕瘦到幾乎攏不住,輕閉着眼,不知醒還是沒醒。
被他多次揉着唇珠品嘗,也沒多大反應。
“阿朗……”那細如蚊蚋的聲音低喚。
蒲雲深微微直起身,揉了下他的腕骨,神情沉冷、平靜。
注視向男生的眼神中帶着明顯的欲,但他依舊平靜。
少年往後掙了掙,薄薄的眼皮攏不住淚,碎玉投珠似的墜落下來,呼吸略微急促:“阿朗……阿朗……我要阿朗,你走開!”
蒲雲深沉冷了多日的面具終于有了裂痕,三天前好不容易被他壓下去,不再奢望的心思又湧上心頭,像能沖翻掌舵人的巨浪,一潮一潮地湧起,壓也壓不住。
此人有三大罪。
一不在手術單上簽字;
二求生意志微薄;
三……
……三,他不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