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沈墨隻是接到一樁古怪的委托。
對方匿名寄來一封快遞,内附一頁泛黃劇本殘頁與一張老舊戲票。劇本上隻剩一個标題殘角:“……命”,其下卻寫着一句紅墨筆手書:
“今夜七點,無間戲台,隻為你開。”
沈墨查遍檔案,也找不到任何“無間戲台”的登記。可那張戲票背面,卻赫然印着他和陸昭的名字,落款時間,竟是五年前陸昭失蹤的那一夜。
那天夜裡,沈墨獨自前往舊城南巷。
街區早被封鎖,荒廢劇場藏在一座廢棄澡堂後方,被重重腳手架與藤蔓遮蔽。可當他推開門的瞬間,原本黯淡的世界驟然變了顔色——
燈火通明,紅燭成行。
舊戲樓内,回蕩着隐約鑼鼓,帷幕輕輕鼓起,像有誰正在幕後呼吸。
沈墨低頭,那張戲票已變成一頁完整劇本:
【演目】:無間問命
【演員】:沈墨、陸昭
【規則】:錯詞即死、假戲成真、晝夜倒置、觀衆為亡魂
【是否登台?】
【——請回答。】
紙頁下方,一支毛筆憑空立起,滴出一滴血。
沈墨凝視良久,最終執筆,寫下:
“是。”
筆鋒一落,鑼聲驟響,整個戲樓開始塌陷,又仿佛被反向折疊。
帷幕升起。
他眼前一黑,再睜眼時,自己已經站在台上,披着戲服,面對座無虛席的觀衆席——
那一排排觀衆,全是紙人面具,眼窩空洞,舌頭垂出,似乎在等他開口。
與此同時,幕後有人緩步登台,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你還真來了,沈墨。”
他緩緩轉頭,看見陸昭正立在他身後,笑得像個真正的“生角”。
這場戲,不是開始,而是重演。
這究竟是什麼?
第一幕·對詞
鑼鼓落定,帷幕掀起,戲正式開場。
沈墨站在台中央,眼前是一座虛構的“舊宅”布景。腳下的地毯看似柔軟,實則下方藏着陣陣蠕動的黑絲——那是“傀儡絲”,連接至台頂的幽冥機關。
劇規浮現于空:
【錯詞即死】:說錯劇本台詞,傀儡絲立即勒喉。
【假戲成真】:若動情,則言即為咒,情即為命。
【晝夜颠倒】:鑼響之前為“晝”,鑼響之後為“夜”。夜中說真話亦視為錯詞。
【觀衆為亡魂】:亡者不喜破戲。凡“出戲”者,滅口。
“第一場戲,夫妻對詞。”
沈墨手中劇本随風自動翻開,停在一頁:
【旦:今日風寒,你卻未歸。】
【生:我未歸,是怕帶病傳你。】
帷幕後,陸昭緩步登場,身穿生角戲袍,手執折扇,嘴角含笑,卻不按劇本出牌。他看了沈墨一眼,唇角挑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竟反問一句:
“你想我了嗎?”
刹那間,頭頂傀儡絲猛地一動,朝沈墨喉間收緊半寸。
——說錯了。
沈墨眼神一沉,迅速反應過來,接上劇本裡的台詞:
“今日風寒,你卻未歸。”
傀儡絲松緩,觀衆席紙人齊齊低頭,仿佛在“審查通過”。
陸昭輕笑,終于照本宣科:
“我未歸,是怕帶病傳你。”
鼓聲一下,一炷香内完成對詞,視為“合格”。
沈墨額邊冷汗未退,卻忽然注意到觀衆席第一排,有一紙人微微擡頭,口中含一截斷繩——像是斷掉的傀儡線。
那不是“台上”的線。
那是,“真實”的。
第二幕·試情
第二場戲,是**“疑心之夜”**。
舞台背景變成半明半暗的卧房,地上的燭火朝兩人腳下延伸,似乎要将兩人拉入同一個命運的漩渦。
劇本台詞隻有四句,卻在頁角附注:
【不可動真心。動情即咒。】
然而第二句之後,台詞中出現模糊。
陸昭開口的那句是:
“你若信我,可共我一寝。”
這句話在劇本上被濃墨糊去,屬于“未知台詞”。
沈墨明知危險,卻偏偏輕聲接下:
“若你不離,我便不棄。”
下一瞬,燭火逆燃,觀衆席無聲沸騰,傀儡絲陡然緊纏二人脖頸。
【動情即咒。】
他真的信了,他說了心裡話。
劇本之外的真心話,會被當作違章——但就在傀儡絲即将勒斷兩人咽喉時,沈墨忽然反身抱住陸昭,低聲一字一句道:
“我演的。”
紙人一震,觀衆席寂然歸位。傀儡絲緩緩松開。
陸昭眨了眨眼,笑了:
“你騙他們,還是騙我?”
沈墨沒答話。
心跳還沒落下,他分不清,那句“我不棄”,到底是救命的演技,還是,命裡的真話。
第三幕·晝夜逆台·亡魂登席
戲台上的紅燈忽然熄滅。
整座戲樓陷入詭異的黑暗,唯有舞台邊緣懸着一口幽鐘,滴下一滴黑墨般的水珠,“當——”地一響。
劇規變更浮現于空中:
【鑼響為晝,鐘鳴為夜。】
【夜台禁言真心,違者傀儡絲縫唇。】
【觀衆為亡魂,鐘響後蘇醒,審人心真假。】
【此幕劇名:《鏡前對影》】
【規則:彼此問三答三,話中不能藏心。】
觀衆席傳來窸窣撕紙聲,一具具紙人緩緩擡頭,那些原本靜止的“觀衆”,眼窩泛起微光,似乎一旦識破任何假戲,便會撲上來奪心索命。
陸昭靠近了一步,語氣低緩卻帶着審視:
“戲裡,我是你的人;戲外,你會選我嗎?”
這不是劇本上的提問。
但此刻,是夜場,說真話=錯詞。說假話=可過關。
沈墨盯着陸昭半晌,嗓音淡淡:
“不會。”
頭頂傀儡絲不動,觀衆席也無異動。成功過關。
陸昭眸中一閃而過的神色複雜又隐忍,像是輕輕皺了一下心,卻也笑了起來,聲音幾分疲憊:
“說得真好聽。”
沈墨卻知道,如果他剛才說的是“會”——他倆就會一起死在台上。規則不容情。
陸昭反問:
“你怕我死?”
沈墨冷靜回道:
“你不是‘他’。”
這一次,絲線驟動,從陸昭脖子纏上來。
觀衆席第一排一具紙人站起身,口中吐出一段低語:“……說錯了……”
沈墨眸光一變——他剛才那句話,“你不是他”,不是台詞,是情緒本能的否認。
動情即咒,夜間說真話,等于直接招來亡魂!
陸昭喉頭已勒出血痕。
沈墨立刻沖過去,擋在他面前,一把将身上的傀儡絲拽斷,肩膀瞬間撕裂,血淋淋地砸在地闆上。
那紙人卻“啪”地跪倒,額頭磕地三次,低聲唱了一句:
“有情人錯配假身,求一念正解生門。”
随之,那劇本殘頁翻開,留下一句新規則:
【真話可活,需以命換命。】
這一幕結束前,沈墨站在鐘影下,看着陸昭蒼白的臉,低聲說:
“我認得你是誰……哪怕你自己忘了,我也不會錯認。”
鐘聲敲第三下,亡魂退席,燈火複明。
而兩人之間,終究再無法隻靠“演”字過關。
第四幕·假戲成婚
帷幕緩緩合上,又在死寂中拉開。
燈火依舊昏紅,戲台上卻已不見宅院,隻剩一座陳舊花轎與滿地紙錢。金色雙喜被血迹塗抹成“囍”的反體,紙人觀衆重新就位,卻無一動彈,仿佛全在等待最後一場壓軸——
【演目:魂嫁】
【場景:冥婚成禮】
【要求:二人共拜天地。錯位則魂散;真意則冥契成立。】
陸昭喉口還殘着勒痕,卻偏偏低笑出聲:
“你說,如果我們真拜了……這契,算不算合法?”
沈墨沒答,額角的青筋輕跳。
他當然明白——“成婚”的背後,是詛咒式的綁定:情動則契生,意亂則死局。
兩人穿着嫁衣并肩跪在紙轎前,鑼鼓響起。
“一拜天地——”
沈墨不動。陸昭也未低頭。
觀衆席上的紙人忽然發出“沙沙”聲響,像是在不耐煩地蠕動、皺裂,仿佛下一秒就要撕碎舞台上拖延的兩個“演員”。
沈墨側頭看他,眼底沒有戲,隻剩破釜沉舟般的堅定:
“陸昭,這一拜,不能假。”
陸昭心口狠狠一震。
第二聲鑼響起。
“二拜高堂——”
沈墨忽然伸手扣住陸昭的後腦,将他額頭一寸一寸往地上壓去,低聲幾近耳語:
“我不是在演,别再試圖說謊。”
那一瞬,陸昭喉嚨發澀,卻還是低頭,和他一起叩下。
紙人觀衆齊聲鼓掌,卻并未“收場”。
——因為,第三拜,才是真正的“生死試煉”。
“夫妻對拜——”
鑼鼓停歇。亡魂靜默。
空氣仿佛被抽空。
沈墨與陸昭四目相對。
陸昭喉結滾動,聲音低啞:
“你若拜了,就别再想回頭。”
沈墨看着他,眸光如鏡,輕聲說:
“我從沒想回去。”
二人同時叩首。
——紙人席上,忽然炸開尖笑。亡魂登台,花轎燃起自焚火。
舞台開始坍塌,兩人立于火海中,沈墨胸口劇痛,陸昭一把将他拉住,怒吼:
“你說的不是假話,對嗎!”
沈墨咳出血,卻仍笑着回望:
“不是——可我甯願死在真話裡,也不活在假戲裡。”
下一瞬,轎簾内探出一隻枯手,将兩人拽入深淵。
舞台焚毀、鑼聲消散、亡魂随風飄散。
冥婚未成,契已落心。
火中一吻·冥契燃心
火焰已吞沒舞台最後一角,轎中殘灰飄灑,亡魂們在燃燒中嘶嚎着,圍繞着兩人旋轉,如同索命的風暴。
沈墨幾乎站不穩了。他肩上的傷口早已裂開,血液滲透嫁衣。他靠着陸昭站立,眼神卻始終堅定:
“拜都拜了,後悔也來不及了。”
陸昭咬着牙不發一言,垂在身側的手已攥得發白。
他不是沒想過逃。
但就在沈墨叩下的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他們兩個,無路可退。
火焰逼近,亡魂張牙舞爪,沈墨卻忽然伸手,一把攬住陸昭的脖頸,将他拉到近前,唇幾乎貼上去:
“如果必須選一個共赴黃泉——我甯願是你。”
陸昭睜大了眼,來不及反應,就被狠狠吻住。
那不是求生的吻,也不是僞裝的吻。
——是“真話”的吻。
火焰将轎簾燒穿,冥紙在空中飛舞,像是為這場錯位的婚禮唱着悲壯的挽歌。
陸昭沒有推開他。反而在下一刻反手扣住沈墨的腰,把那一吻拉長,深到失控。
紙人四散而逃,觀衆席轟然塌陷,整個戲台開始坍縮回虛空。
冥婚已成,契印于心。
就在最後一縷亡魂尖嘯退散時,陸昭喃喃開口:
“你不是唯一一個說過‘願意’的人……但你是第一個,在死裡也沒撒謊的。”
沈墨閉上眼,低聲:
“我不想愛你,是規則逼的。”
陸昭低笑,貼着他耳邊呢喃:
“不巧,我偏要違規則。”
——轎焰熄滅,天地一黑。
下一刻,兩人雙雙墜入第四關【無間戲台】的主殿之門。
冥契未斷,心火仍燃。
第五幕·無間主舞台
他們睜眼時,已站在一座古戲台中央。
頭頂穹幕反轉,陽光自地闆之下升起,頭頂卻是布滿星辰的夜。晝夜徹底颠倒,連血都似在逆流。
沈墨隻覺胸口隐隐發熱,低頭——嫁衣的殘痕已消失,但心口一道灰紅色的契紋正緩緩爬上皮膚,如焚如印。
陸昭走近兩步,也看見了。兩人之間忽然沉默。
誰也沒說“忘了那場拜堂”,也沒人試圖否認那一吻。
反而是沈墨先低聲說:
“那個吻,不該發生。”
陸昭一挑眉,聲音淡得幾乎聽不出情緒:
“所以你後悔了?”
沈墨沉默。他不願違心。可現在,是主舞台——“錯詞絞喉”正是眼下最殘酷的規則之一。
【規則浮現:】
【戲台之上,言出為契。】
【情緒波動過重者,将引發“假戲成真”。】
【說錯一句,傀儡絲即起,絞喉三寸。】
陸昭眼神落到他胸口的契紋上,忽然道:
“你知道契紋燃盡意味着什麼嗎?”
沈墨擡眸:“我猜——與你綁定一生,哪怕死。”
陸昭嗤笑:“所以你才那麼急着叩頭?”
沈墨回視他,沒有動怒:
“我那一拜,是為了讓你活。”
陸昭目光忽然變得危險,卻極其平靜:
“你說錯了。”
空氣瞬間凍結。
傀儡絲自戲台四角猛然抽動,像蛛網般升起,将二人困在舞台中央。
沈墨的嗓子一緊,肩膀的契紋迅速蔓延上頸——絞喉之兆。
陸昭卻在此時飛快抓住沈墨的手腕,抵住他的喉嚨,以一種近乎荒唐的溫柔語氣道:
“我活着的意義,不是為了被你救。”
沈墨掙開他,嘴角滲出血絲,冷冷道:
“你現在說什麼都不算真話——你情緒不穩定。”
陸昭笑意更深了些:
“那就試試,看我說這句話會不會引來死亡。”
他湊近沈墨耳邊,低語如纏:
“我不是因為契約才吻你。”
四周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