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轄地·雲涯鎮。
崖邊雲霧缭繞,一道雪色劍光倏然掠過,将險些墜崖的青衫書生穩穩托回山道。
"公子無恙否?"尤悠振袖收劍,霜白鶴氅蕩開山間霧氣,"縱是靈藥難得,也不該以命相搏。"
采藥人踉跄站穩,葛布衣袖被巉岩刮破,血痕蜿蜒如蚯蚓。他苦笑着拱手:"仙君大恩,隻是......若不得此藥,在下怕是熬不過這個月了。"
"嗯?"尤悠眉峰微蹙,劍穗上的冰晶墜子叮當作響,"雲涯鎮新開的濟世堂便有這味龍涎草,公子不知?"
書生面色一滞,随即赧然拽緊斷裂的衣縧:"原來如此......謝某赴京應試途經此地,染了咳血之症。幼時随祖父識得幾味草藥,便想着......"話音未竟便咳喘如雷,指縫間淤血滲溢"倒是讓仙君見笑了。"
山風掠過懸壁,将染血的碎布條卷向萬丈深淵。
尤悠禦劍而起,霜白劍光在雲間劃出一道清冽弧線,轉向山腳那座青瓦白牆的小鎮。
"公子站穩。"她指尖輕點,靈劍四周蕩開一層護體罡風,将山間凜冽的寒氣隔絕在外,"濟世堂的蘇大夫醫術不凡,定能醫好你的病症。"
謝雨身形單薄,被劍氣托着仍有些搖晃,蒼白的臉上浮現愧色:"此番勞煩仙君,謝某實在......"
"舉手之勞。"尤悠微微搖頭,劍穗上的冰晶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光芒,"修行之人,本該如此。"
雲霧散去,劍光落定。
尤悠将人扶至診堂,随手解下腰間繡着劍紋的錦囊擱在藥櫃上:"診金我付,煩請好生照料。"話音未落,三記鶴鳴般的銅鈴聲破空而來,不周山每月例行的内門集結,今日卻比往常早了半刻。"
她蹙眉轉身,臨行前餘光瞥見謝雨突然佝偻下腰,咳出的鮮血濺在青石地磚上,宛如綻開的紅梅。
夥計在此時慌慌張張沖向内室:"蘇婆婆!快!"
棉布簾落下的刹那,晚聞城袖中滑出一粒丹丸,悄無聲息碾碎在青磚縫裡。
苦澀藥香漫開時,夥計果然皺眉退遠,這味道總讓他想起去年冬日,蘇婆婆煮給垂死病人的那碗“回魂湯”。
老婦人佝偻的背影映在窗紙上,銀針卻穩如青年。晚聞城凝視她手腕内側淡去的繭,那裡曾有不周山弟子獨有的白鶴刺繡。
銀針刺入穴位時,書生幻術下的面容模糊了一瞬,夥計若在此刻進來,定會看見書生清俊的側臉閃過狼妖特有的金色豎瞳。
咳嗽聲仍斷續從簾後傳來,可謝雨,不,此刻的晚聞城眼底已無半分孱弱,隻餘一片沉靜如水的溫柔。他擡手撫上老婦人布滿皺紋的臉,指尖輕顫:"阿雨,好久不見。"
蘇婆婆低笑一聲,渾濁的眼底泛起清亮的光。她覆住男人的手背,蒼老的嗓音裡透出年輕時的清冽:"好久不見,聞城。"
晚聞城猛地将人攬入懷中,力道大得幾乎要揉碎那具佝偻的軀殼。他聲音沙啞:"我暗中聯系了不為......有一法可重現當日之景......"喉結滾動間,未盡之言化作一聲歎息,"可惜代價太重。"
戚聽雨閉眼埋在他肩頭,枯瘦的手指攥緊他背後衣衫:"當年支持我們的長老忠仆已轉位支持他,昔日同門仍要窮追不舍。"她輕笑一聲,卻帶着無盡蒼涼,"這條路,本就不簡單。"
狼妖的氣息驟然紊亂,毛茸茸的耳朵險些要頂破幻術。他低頭将鼻尖抵在妻子頸窩,貪婪呼吸着藥香掩蓋下的熟悉氣息:"木木若是知道了。"聲音悶悶的,"那丫頭定要哭鼻子。"
"再找找别的辦法。"他收緊手臂,嗓音沙啞,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的懇求,"總還有路可走。"
戚聽雨的指尖微微一顫,銀針懸停在半空。
那些被女兒所奉若圭臬的往昔,不過也是他們最心馳神往的理想。
終有一日知曉真相,于她或許過于殘酷,但那……也是破繭成蝶的必經之途。
而要給女兒經曆這些,他們作為父母實在是不合格。
男人望着鼻尖下布滿老年斑的脖頸,好似幻化成記憶裡試劍台上少女汗濕的肌膚。
那日晨霧未散,戚聽雨的槍尖已逼至咽喉。他橫刀格擋,金鐵相擊震落滿樹櫻花。她旋身掃槍,他矮步突進,刀背擦着她腰側掠過時,兩人同時扣住對方命門。
"平手。"她含笑喘着氣松開手,發間落櫻簌簌。
晚聞城刀鞘一抖,暗格中半枝紅梅落進她掌心:"今夜子時,後山禁地,再比過?"
鐘聲驟響,他紅着臉轉身,刀穗劃破晨光。
"叩叩叩!"
藥侍的敲門聲撕裂幻境。晚聞城猛地回神,發現自己的拇指正無意識地摩挲着她腕内側。那裡本該有一道淺疤,如今卻被幻術掩蓋,隻剩歲月斑駁。
戚聽雨緩緩松開手:"為了不周,這罪名我們背得起。"她取銀針的動作忽然頓了頓,"戚聞山已将戚桓培成了好苗子。"
針尖在燭火下淬出寒芒,映亮她驟然鋒利的眼神:"待時機成熟……" 便要負了答應姨母的承諾了。
可戚聞山不找出他二人,勢必不會善罷甘休,自己的女兒也始終要以另一種身份生活……
"我陪你。"晚聞城截住她的話,幻術遮掩下的犬齒若隐若現。他拾起染血的帕子捂住唇,咳嗽聲立刻變得虛弱不堪,唯有望向妻子的眼眸亮得驚人:"無論何時。"
不周山·斷劍峰
凜冽山風中,内門弟子如青松般肅立。許長老廣袖一揮,目光落在戚桓身上:"戚桓與不秋君曆練歸來已有數月,修為精進。自今日起,論道辯法、門派要務、追查叛徒蹤迹等諸事,暫由他統領爾等。"
"是!長老。"
衆弟子齊聲應和,聲震峰巒,一襲襲白衣在風中獵獵作響。
許長老凝視着戚桓,目光深遠。這孩子雖性情冷峻,可那運籌帷幄的氣度,卻與當年十六年前的戚聽雨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