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汗珠沁濕的發絲貼在光潔的額頭上,皮膚一片黏膩,又悶又濕熱。擡手将額前有些長長了的劉海從中間分開後撥向了兩側,就着水窪裡映出的影子,鹭宮水無左右照了照,嘗試重新給自己分了個偏分劉海兒出來。
對着水窪撥弄了半天,總算是滿意了。直起身子後被長發遮擋的嬌豔面頰露了出來,鹭宮水無擡頭看向身前的人,唇角微抿露出一個看起來甚至有幾分天真的笑容:“你剛剛說你是誰來着?”
有些肥碩的身軀上卻長着過分細長的手臂和腿,圓圓的眼睛占據了這張臉幾乎快要一半的位置,反應過來她剛剛根本沒有在聽之後這人氣惱的搓了一下手,整個人都透着種詭異的滑稽感。
應該不是人類,但感覺也不是咒靈。從她離開宅邸之後就一直在暗處跟着她,以為是這個任務世界的什麼特殊民風習俗才沒管的,結果後來幹脆直接擋到她的面前來了。
盯着對方眼尾的蛛網紋路出神了半天之後,鹭宮水無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這個任務世界的構成部分是有妖怪的。
金色的雙眸睜大了些,将眼尾原本微微上揚的弧度得和緩少許,她有些驚訝地掩唇,和普通不谙世事的少女分毫不差:“啊,你是妖怪啊!”
被識破身份的蜘蛛妖顯然沒什麼耐心,原本因為看到她活着從那座宅邸出來所以才留存的小心全部消散殆盡。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被鹭宮水無的外表欺騙了,他的語氣重了幾分,幹脆不再遮掩,直接發問:“我看到你從那座宅子裡出來了,你是兩面宿傩的女人?”
可能多少有些情緒激動,末尾‘兩面宿傩的女人’這幾個字音調飙升。破開了鳥叫和蟬鳴聲,穿透樹葉沙沙的聲響,這妖怪的聲音很大,在午後幽靜的樹林裡算得上吵鬧。
鹭宮水無垂下眼睫,拿開了剛剛掩唇的手,因為第一次遇到妖怪而萌生的興趣和喜悅頃刻消散,強烈的被侮辱的感覺沖上心頭。
把她放在和詛咒之王平等甚至是附屬的位置上,完全是在貶低她的身價吧。是不是所有的妖怪都不聰明還有待定論,但是眼前的這隻腦子一定不靈光。
弱智應該也算是弱者的一種,秉持着一貫的對弱小者的寬容,鹭宮水無一臉認真地糾正了他的話:“你說錯了,我是兩面宿傩的主人。”
還沒等蜘蛛妖做出反應,林子裡的風忽然大了一些。
黑發的發尾被卷起,剛剛整理好的劉海又被吹亂了,陰冷的感覺竄上脊背,像是被某種兇惡的野獸錨定,鹭宮水無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回頭朝着遠處的宅邸看了一眼。
一改剛才的态度,重新将視線落回了蜘蛛妖的臉上後露出一個非常親和的笑容,她笑眯眯地把自己的話又重複了一遍:“要記住哦小蜘蛛,我啊,是詛咒之王兩面宿傩的主人。”
昨日高坐,今日低眉。赢一萬次也隻是拖延的籌碼,但輸一次就要為傾覆的命運簽名。縛下滾燙的詛咒心,隻給她的绮羅添色。
正如鹭宮水無覺得蜘蛛妖是弱智,得到這種回答的蜘蛛妖也覺得鹭宮水無癫的離譜。
蒲柳一般纖弱窈窕,又頂着這樣一張杏臉桃腮的美人嬌面,其實不吃的話搶回去蹂躏幾日想來也是其樂無窮,隻是腦子有問題的話就有點差強人意了。即使身為妖怪,他也是有嚴苛擇偶标準的。
這女人能活着從那座宅邸裡走出來,說不定就是因為宿傩大人怕吃了她影響心智呢。不愧是宿傩大人,強大的捕食者确實是會對食物精挑細選一些的。
但他可沒有忌口,而且偏愛吃些漂亮的點心,能吃掉宿傩大人曾經選中過的食物可是一樁美事,等回去了不知能炫耀多久。得了失心之症還能被他吃掉對這女人來說也是榮幸,不枉費她母親将她帶到這世上。
微風拂林的聲響裡夾雜着些許雜音,密密麻麻的小蜘蛛從草葉和花瓣後爬出,朝着心儀的晚餐聚攏。蜘蛛妖看着那張漂亮的臉,口腔裡一陣發酸,唾液不受控制地分泌積攢。
柔韌的絲線從口中噴出一團,張開的蛛網在地上投下網狀的黑影,他的聲音因為興奮而有點扭曲變調:“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要是宿傩大人的主人我就是閻羅山之主,這樣的美夢,還是等我吃了你之後你再去黃泉做吧。美人,你乖一點,我給你個痛快!”
黏膩的蛛絲長了眼睛一般繞上來,鹭宮水無閃身躲避時順手撿了根斷掉的樹枝,蟲潮湧動,她在小蜘蛛群裡幾乎沒有落腳之地。
此生最讨厭打死後會爆漿的蟲子,連湯帶水再裹着幾顆蟲卵的更是應該滾出世界,但一味躲閃也不是辦法。遲疑了片刻才擡腳躍進,踩着蟲群間的空隙,她朝蜘蛛妖逼近,決定速戰速決。
給她個痛快這種事不切實際,還是由她來讓他死得幹淨點比較合理。
耳邊是蟲群沙沙的聲響,細軟但黏性極強的蛛絲才碰到樹枝的尖端,蜘蛛妖的笑聲在一聲巨響中戛然而止。
血漿迸濺,腥臭的綠色液體從碎裂的頭顱裡炸開,雪白的蛛絲被染得墨綠。身體還未反應過來,被斬掉的腦袋就已經成了一攤夾骨連肉的泥,兩顆眼珠子滾出碎骨,死不瞑目。
與此同時地上所有的蜘蛛都被一一斬開,藍綠色的黏漿和剛才爆炸的骨頭碎片糊了滿地。鹭宮水無黑着一張臉疾步後撤,避開了那些濺落的髒污液體。但後退路徑被障礙物阻隔,根本來不及停下,她的脊背猛地撞進了一個炙熱的胸膛。
輕蔑的嗤笑聲和滾燙的氣息一起落在她的耳側,腰間不知何時多了一雙寬大的手掌。滿是薄繭的指腹抵着脊骨末尾的軟肉慢慢摩挲,鹭宮水無下意識一抖,繃緊了後背回頭。入目是兩雙血池一般猩紅的眼眸,在他戲谑的目光裡,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再次失去了平衡。
兩面宿傩把她推向了血漿四濺、正在不斷炸開的蛛群。
幾乎快要尖叫出聲,酸臭的味道熏得她眼眶發紅,在身後兩面宿傩的笑聲裡,鹭宮水無整個人都不受控制地朝着滿地的殘肢漿體栽倒。
比讓她去死還難受,在這關鍵一刻,鹭宮水無爆發出了此生最快的反應速度。她反手勾住了始作俑者腰間的束帶,将他的身上的那件浴衣拉了個半開。
果然是很好的承重點,被她這樣拽着,對方都紋絲不動。在被兩面宿傩揮開之前,她終于挽回了局勢,成功翻身回轉。帶着淩厲的掌風,她附滿了咒力的拳頭,目标明确地朝着他的臉而去。
但揚起的手臂被精準擒到了滾燙的掌心,柔軟的手也捏住了突襲的拳頭。鹭宮水無和兩面宿傩視線交錯,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顔色。
被捏住的手腕血液流通不暢,已經開始發紫。被捏住的拳頭也不大好過,指甲快要被迫陷入皮肉。跟鹭宮水無仰頭的動作同步,兩面宿傩俯身,澎湃的咒力壓下來,低沉的嗓音裡讀不出任何情緒,他低笑着挑眉:“哦?我的主人?”
這家夥絕對是故意的,殺不了她就拿蟲子惡心她。若是真的踩到了那些污穢的屍體,她得先把腳上這雙木屐扔掉然後再回去洗八遍澡。
鹭宮水無使勁兒掙了兩下,抽回了自己被鉗制着已經開始發麻的手臂,甩了甩才松開兩面宿傩被掐的滿是指甲印的拳頭。
即使隔着一層衣料,兩面宿傩也還是在她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格外清晰完整的握痕,青紅交加的指印幾乎占據了半個小臂,看起來慘不忍睹。自己胡亂揉了兩下之後,那塊肌膚反而變得更糟,鹭宮水無的怒意一路飙升,有跟他一起去死的沖動。
但這家夥不僅沒有半點身為罪魁禍首的自覺,反而因為她的不爽而變得更加愉悅。居高臨下的目光始終落在她的臉上,兩面宿傩好整以暇地欣賞着她的氣惱,勾唇的樣子和熱衷于将玩弄獵物緻死的貓科動物沒有區别。
擡頭狠狠地瞪了一眼兩面宿傩,鹭宮水無發動反轉術式治好了自己的手臂,垂下眼睫細細地檢查是否還有其他傷口。
但被無視的一方顯然對她的期待不僅僅止步于瞪這一眼,伴随着肩頭一重的感覺,兩面宿傩的聲音也從頭頂落下。跟給了她多大殊榮似的,傲慢滿到快要溢出來,他說話的速度不急不緩:“你叫什麼名字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