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色格外柔和,大片緞光灑落,将水霧照得稀薄。白汽原本的遮蔽作用削弱了一些,水中的人影變得清晰許多。
遊弋的少女黑發如瀑,雙腿細長,魚尾般在水液裡擺動。她身體反翻轉,隔着袅袅的霧氣和一層粼粼的水面,兩個人的視線在半空中相接,但彼此的面容卻仍舊模糊。
在水下所有的聲音都變得模糊,但鹭宮水無還是聽見他笑了一聲。難得的沒有将自己的臉轉開,她從池底開始向上遊動,試圖揮開眼前的所有妨礙,将來人的面孔括入雙瞳之中。
好奇的情緒越來越重,鹭宮水無破開水面,露出了淌着水滴的臉頰和雪白的肩頭。順滑的長發濕透了,沿着脖頸一路鋪陳而下,将綿軟的起伏藏在其後。
一點也沒有偷窺别人沐浴被當場抓獲後的窘迫,對方就端坐在高牆之上,甚至還有閑情逸緻朝她擡起手臂揮了揮手。這雙笑眯眯的眼睛放在這張尚且青春年少的臉上略微有點違和,那對狹長的眸子讓她想到了老奸巨猾這個詞,可是這人分明還很年輕。
鮮妍的皮囊之下,鎖着已經暮氣沉沉的靈魂。少年老成,并不是穿些亮色的衣衫就能夠遮掩的。
鹭宮水無确定了,這不是她見過的人,而是一個全然陌生的輪廓。
她率先打破了兩人之間平和的氣氛,朝着牆的另一側努了努嘴:“你是從那邊過來的嗎?”
這話幾乎是将試探的意思擺到了明面上,兩座湯泉之間僅有一牆之隔,她在這邊,那另一側毫無疑問是兩面宿傩。能這樣大搖大擺的進入兩面宿傩的宅邸,還能在對方泡湯泉時安然無恙的坐在牆頭。
鹭宮水無對這個人的好奇程度越來越高,還不等對面有任何回答,她就已經有些迫不及待地提出了第二個問題。濕透的睫毛顯得顔色更深,薄薄的眼皮被熱氣熏得粉紅,她眨了眨眼睛,問得十分真誠:“你和兩面宿傩有什麼不正當關系嗎?”
大概沒想到她會問這種問題,坐在牆上的人明顯愣了愣,等反應過來之後那雙狐狸眼居然笑得更彎了些。
他從腰間抽一把折扇,展開後頗為閑适地晃了兩下。連說話的語調都慢悠悠的,每個字眼都咬得清晰,音色泠泠,隻可惜答非所問:“酒吞童子重傷,可是姬君所為?”
啊,原來是為了酒吞童子來的。
看到這人第一眼的時候就應該想到的,綢制的狩衣和腰間的環佩,折扇上挂着紅色編繩串好的玉墜,的确是一副貴公子的派頭。跟酒吞童子有異曲同工之妙,看起來都是很愛修飾自己的類型。
但他不是妖,氣定神閑地坐在這裡,身上既沒有酒吞童子的那股鬼氣,也沒有八岐大蛇類似的妖力。
鹭宮水無眨眨眼,誠實地點了頭,一副乖順又好說話的樣子,可是話裡話外都是毫不遮掩的傲慢:“對啊,他自己找打,你也要這樣嗎?”
牆上的男人還是在笑,他擡手捋了捋自己鬓邊垂下的發絲,指節細長。始終保持着自己的節奏,他笑吟吟的,又提出新的問題:“你和兩面宿傩有什麼不正當的關系嗎?”
自己提出的問題被原封不動地抛了回來,她明明好脾氣地告知了他想知道的東西,可是這個人卻從容地牽着她的鼻子按他的思緒走。鹭宮水無稍微有點不爽,泡溫泉積攢出的舒适感也無法與這種不悅相抵消,她感覺自己沒有被人放在眼裡。
掀起的水浪淩空而起,晶瑩的水珠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她沒有裡梅那樣凝水成冰的術式,可是她也不需要。沒什麼大幅度的動作,細白的素手帶出一串漣漪。
被打出去的水液帶着澎湃的咒力,速度極快,給人以當頭一擊。
裡梅辛苦了幾日才壘好的牆體被沖得塌陷,伴随着磚石落地的悶響,水花四濺。好好的一面牆,中間坍塌了一個碩大的缺口。貴公子躲閃不及,狩衣濕了一半,那柄折扇擋開了一點湯泉池的池水,得以讓他的那張笑臉繼續保存。
他後退幾步,躲開了塌陷的部分,站在搖搖欲墜的牆體上,再次朝她揮手:“期待下一次見面,姬君。”
鹭宮水無站在水裡沒動。
目送着這個假裝很有禮貌的眯眯眼離開之後,她才将自己的視線落向了對面。借着牆體塌陷的那部分空缺,兩個人視線交彙。沒有像她一樣去看那個逃走的人,她能感覺到,從剛剛起,兩面宿傩的視線就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
那這樣看來,那個眯眯眼是詛咒之王認識的人了。
在腦子裡翻了一遍任務世界的人物關系圖,但始終沒有得出一個所以然。
她一路涉水向前,走到了自己湯泉池的邊緣。
本就不平靜的水面破開,穿過薄紗似的水霧,少女像一枝插在雪中的桃花,膩白的肌膚和暈紅的雙頰讓她看起來是如此純然無害。
兩面宿傩知道這不過是誘敵深入的假象,他雙臂環胸,始終沒有任何動作。但身體沒有行動并不能代表什麼,眼底興奮的情緒做不了假。他的目光裡含着某種興味,從她的臉上滑到鎖骨下方,又從鎖骨下方滑回那雙金色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