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結束了,時間為什麼還沒有終止,太陽降落了,明天還會不會再次升騰。在安誦毫無察覺中,時間在旋轉前進,一恍神,他對着那群烏泱泱的陌生人講完了一篇亂七八糟的長篇大論。
瞧着那些人興奮又驚愕的眼神,他産生了一種嘔吐過後的暢快感,而後,喉嚨裡湧上腥甜的血腥味。
胃疼得他幾乎要站不直了,可媒體的聚光燈仍舊打在他臉上,不叫他離開,亂七八糟的問題被抛向他。
陽光過分刺眼,安誦笑了笑,忽而察覺有人拉了他口罩一下,似乎想讓他把臉露出來。
他踉跄了一下。
有人托住了他的背,并且将人群驅散了一點,将他被拽下來一點的口罩又拉上去,去牽他的手。
安誦躲了一下,于是那人拽住了他的袖子。
安誦被他拉出了人群,跌跌撞撞的,又回到了那個小便利店裡,喻辭看着他,安誦将自己的袖口,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從他汗濕的掌心抽離出去。
喻辭微抿了下唇,将他小心地按在座椅上,披上自己的外衣,對店員說:“可以打杯水來麼?”
“當-當然!”
而後喻辭拿出手機,西褲挺括,右手修長的五指插在兜裡,另一手握着手機:“120嗎,對,東風路114号,麻煩快一點。”
挂斷電話,他傾身蹲在绮麗蒼白的男生身前,彼時安誦正輕閉着眼,一副無力的模樣,喻辭說:“要吃那個爺爺的小籠包對麼,哥哥現在去買。”
安誦掀開眼皮,眸光落在男人俊美的臉上。
對方似乎不敢看他,輕拿着他毫無血色的手,似乎是悔,又似乎是難過:“哥哥去買,哥哥現在去買……”
喻辭站起了身。
數次張口都不敢與安誦相認。不敢讓安誦知道自己也是重生的。
安誦披着哥哥的大衣,看着那個隻穿了單薄裡衣的男生擠進去人群,想要走到另一邊給他買小籠包。
夜深了,那個爺爺已經走了。
安誦将黑色大衣弄在了地上。
那衣服不能盡為主人取暖的職稱,可憐地在地上躺着。
安誦又閉上眼。
喻辭沒過一分鐘就回到了小便利店,他第一次看見賣小籠包的沒有買,再去就已經來不及,推車的爺爺已經走了,他的衣袍被扔在地上,安誦閉着眼,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是病死過去。
“安誦!”他失聲道,幾乎要跪下,“你别吓哥哥行嗎?救護車馬上就來了!你哪裡疼,心髒-是心髒嗎?”
他的手要伸進安誦的裡衣,在對方的手接觸過來的一刹那,安誦睜開了眼,蠕動蒼白的唇,“别碰我!”
他嗓音粗粝沙啞,呼吸也劇烈起伏。
喻辭的手不敢寸近,就這麼僵直地懸在半空,喃喃道:“小誦,我是哥哥……”
救護車的聲音由遠而近,安誦哂笑了一聲,終于忍不住喉頭的腥甜,從唇角溢出血,雪白的貝齒盡皆被血液染紅,稍稍一張嘴,就令人觸目驚心。
“哥哥……”他聲音很輕,很快被吹散在夜風裡,
“我恨你。”
“不要!”喻辭道,他伸手去抱他,就在這時,他挨了重重的一腳,将他從原地踢到了貨架邊,手沒來得及觸到安誦嘴邊的血。
蒲雲深彎腰,将木椅上病弱的男生攔腰抱起,籠罩在懷裡,安誦身上很涼,似乎整個人的血液都涼了下來,隻有将他抱在懷裡,才能感受到他身上細微的、抽動的痙攣。
不知疼到了什麼地步。
雪白的手指攥住他的衣服。
蒲雲深低頭看了看他,往他身上蓋了自己的衣服,抱着他往外邊的救護車走去。
“蒲雲深!”喻辭從地上爬起來,蒲雲深這一腳踢得很重,他又是常年泡健身房的,喻辭唇邊溢出了血,他哂笑了一聲:
“你難道就是什麼好人嗎?!”
但那人仿佛耳背一樣,一個字都沒搭理他,抱着安誦快速朝救護車走去,喻辭瘸着腿,朝他的背影追過去:“蒲雲深!你放開他!”
*
救護車上。
蒲雲深不斷擦着安誦唇邊的血迹,試圖将那些血堵回去。
怎麼回事。
怎麼又變成了這樣。
他做夢一樣坐在安誦旁邊,看着那些護士給對方做心髒起搏。
“……除了先天性心髒病還有什麼基礎病嗎?”
“有嚴重的ptsd,”蒲雲深冷靜道,“并且方才他和造成他這種陰影的人,相處了很長時間,他現在胃部可能在痙攣……家裡治療胃痛的藥已經空了。”
護士沒再問他,他卻自顧自地說,“他喜歡我的味道,聞到我就會情緒穩定,但這次不知道怎麼回事,我抱他他也沒多大反應……”
護士驚愕地擡眸望了他一眼,卻沒說話。
到了醫院,安誦就被擡進icu臨間的病房了,是情緒異常導緻的心髒破裂,胃部有出血,醫生火急火燎地找他來簽字的時候,蒲雲深突然發現自己沒有簽字權限。
“要他的父母,或者實質婚姻關系的配偶,或是子女,戀愛關系不可以!”
蒲雲深一時沒說話,醫生似乎明白了什麼,又歎口氣:“他自己簽也是可以的,你進去勸勸他吧。”
須臾,蒲雲深拿過單子,走進重症室,病床上的年輕人蒼白貌美,閉着眼。
“安安,”蒲雲深輕輕說,拿着安誦軟綿綿的手,“簽個字,簽個字才能手術。”
他額上青筋暴起,不行了,等安誦一好,就帶他去國外結婚。
省得連病危簽字的權利都沒有。
安誦拿住了那支筆,眼皮微微抖動,聽到蒲雲深又小聲說:“哥哥,簽字。”
他用力撚着那隻筆,身上劇烈的疼痛快讓他無法呼吸了。
安誦唇邊溢出來一抹笑,鋼筆從他指縫裡掉出去。
死生不知地躺在病床上。
蒲雲深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再次将筆塞進他的手心,因着急聲音開始顫抖:“安安!簽字!”
那聲音像有魔力一樣鑽進了安誦耳中。
對方的手用力握着他柔嫩的骨節,安誦被迫睜開了眼。
“簽字!”蒲雲深雙目發直,對他說,“求你。”
周圍的醫生護士不忍心看了。
安誦捕捉到那個期盼的人形。
片刻後,蒲雲深拿着簽完字的手術單去找醫生了,短短幾分鐘出了一身冷汗。
婚姻關系還是很有必要的,等安誦醒了就帶他去□□。
等他醒了就去國外結婚。
他心裡不斷重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