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冷凍或預制菜。
速食、快餐更是大忌。
每日五菜一湯,以符合四時節令為宜。
烹饪方式宜蒸、煮,不宜煎、炸,以清淡、保留食材本味為佳。
吃飯時不能說話,不能看電視,不能刷手機。
——立花家的規則怪談·晚餐篇
立花雪兔不敢讓外公再等,在浴室裡待了十分鐘就趕緊出來了,匆匆換了一套藍色的居家服,胸前印着一隻趴着的小八。
立花浩介看着他還在滴水的淺色頭發,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後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說:“開飯吧。”
立花雪兔垂眸,乖乖地跪坐在蒲團上,腰背挺直。
端莊典雅、華而不奢的日式豪宅,對他來說隻是一場酷刑。坐下不到一分鐘整條腿就麻了,卻又不能亂動,否則會被呵斥坐沒坐相;而家中的傭人美香在得到開飯的指令後為他們端上的漆盒,更是堪稱立花雪兔的挑食大全:鹽烤牛舌配山葵、牛腩煮芋頭、清炖黑鲷魚配檸檬汁、鹽漬茄子和青豆牡蛎味增湯。
他不吃動物的器官,不吃有腥味的東西,不吃青豆。
也不愛吃清淡的東西,不愛吃味噌,不愛吃鹹味或酸味,幾乎完全就是日本老人的反義詞。
他是一個在長身體的青春期少年,習慣吃中國菜,也像所有同齡人一樣愛吃甜的、香的和辣的,愛吃漢堡炸雞披薩牛排,喝奶茶、果汁和碳酸飲料。
當然,立花雪兔什麼也不敢說。
他隻能低着頭,跪坐在沒有知覺的腿上,默默用尖尖的筷子撥弄碗裡的煮芋頭,像小貓一樣小口小口地吃着。
這場酷刑要持續半個小時。
直到立花浩介吃完飯、喝過焙茶、說過“謝謝款待”并站起身之後,立花雪兔才能如釋重負地離開。
今天也是一樣,立花雪兔低頭正數着碗裡的米,立花薰子卻看了看他,低聲對美香吩咐了幾句。過了一會兒,美香就端了一碟松葉蟹柳玉子燒出來,放在立花雪兔面前。
立花雪兔微微詫異地擡頭。
立花薰子沒什麼表情,自如地吃着飯。她完全就是昭和時代的大家閨秀,即使老了也非常美麗優雅。
時代對她的規訓是從不插手任何丈夫決定的事物,她從少女時期開始就隻用插花、煮茶、彈奏三味線、在需要的任何時候以得體的模樣出現在丈夫的身邊。在這個家中,為立花雪兔端上一碟立花浩介允許之外的玉子燒,也許是她能做出的最大改變。
“謝謝。”立花雪兔輕聲說。
她沒有說話,立花浩介卻哼了一聲。
“那可是從北海道空運過來的松葉蟹,做小孩子吃的玉子燒也太浪費了。”
“櫻井醫生囑咐你少吃蟹的。”立花薰子這才淡淡道,“而且,我們雪兔本來就是小孩子嘛。”
不知道為什麼,立花雪兔忽然鼻子一酸。
他趕緊把臉埋在碗裡,低頭迅速扒了幾口飯,把專門做給他的玉子燒吃掉了。今天沒有等立花浩介站起身,他就先丢下一句“我吃飽了”,匆匆離開了餐廳。
“你看!這孩子真的是沒禮貌。”立花浩介說。
立花薰子已經不想和他說什麼了。
“你覺得我不會管教孩子嗎?”立花浩介重重地放下碗,“和也、樹也、真琴,不都是我管教出來的嗎?”
“你管教了哪一個啊?”立花薰子也有點生氣了,“明明都是我在帶孩子,孩子們也都好好的。就是你非要插手真琴的事,她才……”
*
立花雪兔回到房間,心情差到了極點。
三月裡的晚上,天快要黑盡了,房間沒有開燈,隻有手機屏幕微弱的光。
他就這樣躺在床上,任由自己被黑暗一點一點吞噬。窗外,大地盡頭的微光也逐漸消散,路燈亮了,飛蛾在燈下徘徊。
其實如果仔細想想,他的生活遠不到被摧毀的程度。他還有地方可住,有飯可吃,有學可上。但是在十六歲少年的世界裡,在這樣将暗未暗的時刻,他隻覺得陷入了深深的漩渦,自己和寄人籬下的林黛玉同命相憐。
他住在這幢府邸的三樓,是他媽媽立花真琴以前的房間。已經有二十年不曾有人在這間房間住過了,立花真琴十八歲離開家的時候,把所有的東西收拾得幹幹淨淨,宣稱永遠也不會回來。
是的,她确實再也沒有回來。
隻有立花雪兔在六歲左右曾短暫地來仙台住過一陣子,是由二舅舅樹也帶着他住在二樓的房間,也就是在那時候認識了若利。
六歲是相當遙遠的時間,他已經不記得當年的外公是不是像現在一樣難相處,也許童年的記憶會欺騙、遮蔽、美化,直到真相重新在眼前撕開一道口子。樹也舅舅已經在東京成家了,而若利……
立花雪兔歎了口氣。
牛島若利。
他也已經相當遙遠了。
立花雪兔漫無目的地刷着手機,從前的朋友們的群裡沒人說話,或許高中太忙了,或許……他們已經有了新的朋友和新的群。
網絡上,鋪天蓋地的訊息。
誰誰誰的戀愛绯聞,誰誰誰和誰誰誰分手,誰誰誰懷孕。他不帶腦子地浏覽,還是覺得很煩,難道大家都有人陪着嗎?隻有他被孤零零地遺棄在這裡了嗎?
翻到了媽媽的聯系方式。
猶豫了一會兒,他撥了出去。
漫長的等待隻換來了無人接聽的提示。
立花雪兔剛想把這個聯系不到任何人的壞手機丢到一邊,手機卻忽然震了兩下,是五色工的消息。
白鳥澤未來王牌:
【[圖片]】
【锵锵!我今天和正選前輩們一起吃了飯哦!不要羨慕我(^_^)v】
狂亂木曜日:
【羨慕的點在哪裡?】
白鳥澤未來王牌:
【……】
【我還加上了牛島前輩的LINE,你總沒有了吧!】
狂亂木曜日:
【!!!】
【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