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清,你要不要睡會兒?”柳月梢從行裝中取出一件薄毯問道,“你先睡,我看着。”
謝清掀開馬車的簾子朝外看,大道寬闊平直,兩旁的楊柳随風輕擺,枝條垂落如柔絲。遠處山巒疊翠,雲霧缭繞在山腰之間。
近處,路旁田野一片蔥綠,間或可見農舍炊煙袅袅,幾隻黃牛悠然地在田邊吃草。車輪碾過細碎的沙礫,發出輕微的響聲。
此刻已行至荀靈城外,若無意外,下一站應該會經過臨城琅川。
謝清搖搖頭,說道:“今日怕是無法安然入眠。”
果然,話音未落,馬車外便傳來一個小厮的聲音:“謝姑娘,我們王爺請您去車内一叙。”
過了幾秒,小厮聽到馬車内傳來女子之聲:“好,稍待片刻。”
“王爺,是......哪個王爺啊。”柳月梢面露不安之色,将聲音壓得極低問謝清道。她平日裡大多隻在謝宅和藥堂間走動,沒碰到過這些皇親貴胄,不免感到擔憂。
“想必是殷王。”
“為何?”
謝清将蒼落背到身後,掀開簾子,隻留給柳月梢兩個字:“猜的。”
此時天光已亮,不似出發時朦胧暗淡。
前面有五輛風格各異卻都盡顯奢華的馬車,馬車隊伍前可以看到周以,她騎馬的身影筆直而肅然。而她的前方是數百将士,旌旗招展,聲勢浩蕩。
之所以猜是殷王,是因為她聽齊征雁說過,殷王此人行事張揚肆意,對于想要的東西會毫不掩飾地去争奪,是個有所謀算、會主動出擊的人。而昭王卻大不相同,他雖常殷王不對付,可大多時候卻是被動應戰——在荀靈時整日四處玩樂,甚至連府中小事也懶得過問,此刻怕是還在馬車内睡覺呢。
很快,謝清便印證了自己的猜想。因為在經過昭王的車駕時,她看到在馬車外随行的小厮看着自己身邊這位引路小厮的目光頗為不友好,像是在暗自提防,又似有幾分不屑。
到了殷王的三輛馬車處,小厮将謝清指引到了中間那一輛,向裡面通傳了一聲。
“王爺,謝清到了。”
馬車裡傳來了略顯鋒利的男聲:“讓她上來吧。”
謝清上了馬車,才看清了這輛高闊的馬車内的布置。車廂内鋪着厚實的绛紫色氈毯,觸感柔軟,顯然價值不菲。四周以雕花木闆鑲嵌,木紋細膩,隐約可見山水浮雕點綴其中。桌上放着着一盞小巧的銀燈,燈芯跳動着微微的燭光,映得車内溫暖明亮。一側擺放着一隻雕工精美的小案,案上放着香爐,青煙袅袅升起,帶着一股幽幽的檀香。靠窗的位置置有一張矮榻,覆着細紋錦緞墊子,邊角處綴着流蘇,随車的颠簸輕輕搖晃。
張既浦此刻正坐在窗邊,手上拿一折扇,打量着掀開簾子的謝清。他的膚色白皙,眉眼狹長,眼尾微挑,似笑非笑間透着幾分淩厲。他身着一襲深紫色錦袍,袍上隐隐繡着細緻的暗紋。外罩一件玄黑披風,内襯以暗紅錦綢,腰間系着一根鑲嵌烏金扣的窄帶,挂着一枚深色的玉佩。
而他的身邊坐着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她靜靜地坐在張既浦身邊,隔開一段距離。一身素白衣衫襯得人如冰雪般清冷,幾縷青絲垂落鬓邊更添風雅。她眉目清秀而柔和,唇邊微揚,讓人看不透其中的情緒,耳邊垂下的銀質墜飾随着馬車的颠簸微微搖曳。她的目光淺淺淡淡地落在謝清的身上。
謝清的眼神都落在了這位白衣女子身上。
此女雖如清風明月,卻柔中帶鋒,眉目中隐有一絲幾不可察的銳意。
“神醫來了。”張既浦微微一笑,擡手虛引,手掌微傾,示意謝清在他對面的榻上坐下。
車内寬敞,有足夠的位置,謝清并未下跪行禮,隻是微微颔首,而後便坐到了張既浦對面的榻上:“王爺謬贊,草民也隻會些解毒之術罷了。”
張既浦輕輕搖了搖折扇,眼底含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神醫莫要謙虛。上個月我與司尹共飲,他說你的醫術可是天上有地下無,救了他那男兒的命,那七花毒聽着棘手得很,卻被你輕松化解。”
白衣女子掩面一笑,随即接過他的話,眼波流轉,目光盈盈地看向謝清:“謝姑娘有所不知,如今京城裡雨毒盛行,禦醫都束手無策。姑娘這一番到了京城,必能有一番作為。王爺聽聞你的醫術後,立刻向朝廷舉薦了姑娘。”
謝清心下了然,與來之前的猜想無二,她能與這些人物同行,必有人在其中将自己與其綁在了一起。張既浦向朝廷所供述的恐怕不隻舉薦這麼簡單。
“多謝王爺。”謝清面上不顯,隻等着張既浦說下面的話。
果然,張既浦将折扇擱置一旁,随手拿起小案上的茶盞,輕輕吹散漂浮的熱氣,臉色微微變得嚴肅了些,繼續說道:“謝清,你也知道,你進京是為聖上治病的。”
“若是治不好,恐怕......”張既浦那雙狹長的眼中瞬間染上一絲淩厲與威壓,仿佛一把鋒利的匕首,直直向謝清刺來。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用手指輕輕碰了碰張既浦鋪在小案上的衣角:“王爺莫要吓謝姑娘。”
張既浦聞言,似乎很是受用,面色旋即緩和下來:“不過謝姑娘,你不用怕。本王素來敬重救世治人的醫者,特别是像謝姑娘這種,解常人所不能解之毒的神醫。”
他的臉上染上幾分自得:“謝姑娘生于荀靈,或許不知本王的母親是貴妃,外祖乃當朝宗政。在京中,無論是何方人物,都不得不賣本王一份薄面。便是皇宮大内,到了父皇那裡,若姑娘真的惹怒天顔,本王亦有幾分把握,為你求情。”
嚯,離京城還有十萬八千裡,這殷王倒是已經替她預設好了各種不妙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