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們的綁法,會令螃蟹立刻逃走的。”蓋聶說,沒有語氣。蓋聶總認真配合自己的俏皮話,語氣還一本正經呆呆的,讓顧禦諸覺得特别好玩。
她輕笑兩聲:“你真可愛。……唉,等天亮吧。我睡會兒。”她向後枕去,并沒有要靠蓋聶的意思。
一片黑暗之中總傳來衣料窸窣的聲音……睡着的時候,似乎能聞到勿忘草香。
……
大開的門将顧禦諸晃了起來,她立刻從蓋聶肩上起身,迷迷糊糊地被拽了出去,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後來她感到身下颠簸,一睜眼發現自己在府兵的木牢裡。
嗐。顧禦諸懶得猜了,與蓋聶對視一眼後用禦物之術給兩人松了綁,然後把幾個官兵打暈。蓋聶還怕他們被林子裡的野獸吃了,想找個辦法讓他們安全些,顧禦諸靈光一現,把官兵都放木牢裡,在木牢旁邊圍了個火圈。顧禦諸似乎特自豪自己想出來的辦法,蓋聶歎了口氣,隻好走了。兩人卸下易容,恰遇想來營救自己的衛莊荊轲二人。
“查到了?”顧禦諸問。
荊轲有些激動:“查到了。诶,不是,我們剛趕回來就看見前輩你和阿聶被五花大綁送上路,你們幹什麼了?”
她聳聳肩:“村裡不知幹什麼勾當,怕我們外傳想滅口。蓋聶制住一個小喽喽,賊喊捉賊了一把,就這樣了。”
“真壞啊這群人!”荊轲罵道。
“哼,你若是知道他們背地裡做什麼,恐怕就認為正常了。”衛莊冷笑說。
聽衛莊說,這些村民基本都是罪人之後,本是殺頭的罪名,但裡面有出身巫師的,說他能讓齊國風調雨順,幾個狗官就想試試,一年下來果真如此,所以就把他們聚在一起,形成了這個村鎮。這風調雨順的法子比陰陽咒術還邪門,巫師說齊國發旱災的原因是火太盛,心屬火,兒童氣最盛,那麼在每年四時的第一天收集六個孩子的心髒,把死掉的屍體在那天焚燒,把心髒沉到他們靠着那座山背面的江裡,以此獻祭山神。他們除了從外面拐買孩童,這些孩童被獻祭前還要給他們當下人做奴隸,隻要身體完整沒有事不能做的。之前有官府裡的人知道了這龌龊勾當,上報給了太守,沒想到太守也為了連年豐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也警告這裡的村民:隻要被發現全村一個不留。話雖如此,朝廷還是偏向這裡的。上次的刺客似乎是受雇傭的,如此那村長才敏感起來吧。
“什麼狗屁山神,這祭的不知道什麼妖魔鬼怪。”顧禦諸表情陰暗,太陽穴出了一層薄汗。她想起了一些東西,和在客棧時想起的一樣。這些記憶斷斷續續總沒有清晰的畫面,隻有腥味、尖叫、細而長的針插進胳膊裡。她隻能從顧谖的記憶中看到昏暗的氣氛和吐着白沫、痙攣抽搐的少男少女。
蓋聶眉心緊蹙。
“風調雨順可救齊國上下;虐殺孩童卻慘無人道。師哥,你怎麼看?”
顧禦諸的臉色極難看,似乎聽不見其餘人的話。她突然提出要離隊,然後擅自地走了。荊轲想叫,被突然出鞘的夜荼攔住。
顧禦諸行走在叢林中,遠處不時傳出飛鳥的唳聲,她聽見犬吠,天色太昏,泥土中有動物屍體的味道,雲壓得更厲害,一滴雨落在她的鼻梁上。她想着那些孩子被拽住、被剖心、被曬死的情景,逐漸收不住了殺氣。一棵樹、一棵樹、一棵樹,每走過一棵樹她的身體逐漸縮小,走到村口時,她已經變成了九歲的模樣——她經受着同樣虐待時的模樣。衣服在路上脫落,雖然是毛毛雨,她的身體也被打得很濕了。白發垂落在面前,遮住了她金色的眼。她被發現了。男人叫喊着,半炷香後村長又出現在她眼前,讓另一個男人給她扔了塊破布遮羞,然後把她抱起來。她被粗魯地提着腰,又被随意地扔在類似村中央的台子上。村民中的男女老少紛紛将顧禦諸圍住,吵吵嚷嚷地說着什麼。
其中一個看起來十多歲有些肥胖的少年指着台上的顧禦諸大喊:“爹,我要這個!我要這個小娘子!”
“兒啊你看她那頭發——又是個病秧子!晦氣!”
“那爹先玩兒了我再要!”
“嘿喲我的孝順兒子诶——”
顧禦諸的眼在白發後,靜靜地數着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