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知道眼前的兩人與自己壓根不是同一境界,便很識趣地退出了戰場,回頭照顧起逍遙子。
難道真的沒有救他的方法嗎?天明的腦中一直徘徊着同一個問題。
“逍遙先生!逍遙先生……”天明嘗試叫醒逍遙子。
逍遙子面色蒼白,眼下是極重的青色,他虛弱地張了張眼:“噢……天明?是你啊…”
“逍遙先生你、你是好人我知道的,你和巨子老大和三師公一樣是好人!你一定知道怎麼救活自己對不對?”天明焦急地喊。
“天明…有些人死了才深刻、老夫不願苟活于世…死生乃天地之常道,不可抗拒亦不必悲喜……當順應自然,通達天地之道,方能逍遙自在,與天地精神相往來…世人若能如此……則能忘其肝膽,遺其耳目,反複終始,不知端倪…芒然仿徨乎塵垢之外矣……”
“逍遙先生你怎麼和阿雲姐姐一樣盡說我聽不懂的話啊!——”
逍遙子已入蟠螭,他眼前昏黑,耳中全然是無止境的尖銳鳴聲。
……“逍遙、逍遙——”
……
“逍遙!”從窗外傳入耳中的是一個明朗的女聲。
逍遙子合上道家内經,向窗邊走去。
他支起窗子,看見那墨色衣袂與白發,無奈歎氣道:“你怎麼又來了?”
“當然是偷師了。”她說得理直氣壯。
“可你全然是搶的模樣。”
“嗯對,可以,隻要有得搶就行。”她壞笑着。
逍遙子領她去了一顆古梧桐下,那時秋意正濃,落葉已厚,滿地橙黃交錯,兩人就這麼坐在松軟的葉堆上。
秋日的陽光還算溫和,刺過一層層将要凋零的梧桐葉,甯靜地打在人的脊背上;稍微有些涼風将遠處幾片零落的枯葉卷起,逍遙子怕風太頑皮,便提議靠到梧桐樹上。
“昨夜我将先前的‘天罡劍訣’重新謄抄了一遍,不過有幾處還不大了解。”她抽出腰間的絲絹展開,向逍遙子指認着内容。
逍遙子輕皺眉頭:“……我方才領悟師傅所說的‘同根同源’之境,你這天罡劍訣可早超出我能力範圍了。”
“道家道家殊途同歸,你先試着看一看!”
經過她的補充說明和逍遙子一通研究,逍遙子終于看出些門路來,他摸摸下巴一面思考一面說着:“劍訣之中,蘊含着天地至理,能夠引導修真者溝通天地,借天地之力,發揮出劍法的極緻威力。”
“溝通天地……倒真像你們道家弟子能做出來的。”她細細思考着,“道家人如何與天地溝通?”
“以道家教誨來說,當先修心養性,忘卻名利權勢,内心保持虛靜恬淡。”逍遙子說。
她像是領悟了一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梧桐落盡,木槿花也随之凋謝,空氣平滑地進入胸腔,呼吸帶着天空的餘味。
她輕靠在梧桐樹旁,眉眼安逸。
逍遙子想不起今天究竟要做什麼,隻能陪她身旁,等她“與天地溝通”。他望向深空。
一年前她到道家遊曆,似乎也是這麼個秋日,隻是那時下着細雨她找不着上太乙山的路,讓自己代為領導,關系才有如今這般熟稔。
他二十多歲了,現在師傅把這麼個女子放在自己身邊是在考驗自己吧?他側目看着她恬靜華貴的臉。
一陣稍微猛些的風拂來,将她的白發吹得有些散亂。有幾根發絲挂在了她臉上。
“你總看我做什麼?”她依然閉目。
他本來想替她拿下去的。
“你長得挺好看的,就想多看看。”
“你們道家不是講:相貌乃外在之形,人之本質在于内在之修養麼。”
“我還沒修煉到先祖前輩那樣超脫,也不準備做什麼大事,世俗些、當個普通弟子就挺好的。”
她緩緩睜眼,望向逍遙子。“很配你的名号。”
逍遙子忽然耳根有些發熱,急忙打哈哈糊弄過去,再睜眼時她的手卻近在咫尺。
她拿下逍遙子前發上的一片梧桐葉。
“落葉了…。”她看着那片梧葉,“世間萬物都應似這枯葉一般,新生後凋零,再化作春泥…視生死一如。”
“從無形至有形,從有氣至有生,今又變而之死,皆順應自然之規律。你倒比我更适合修道。”逍遙子說。
“倘若某天你要死了,你會害怕嗎?”她問。
“不好說。倘若我死了,你會哭嗎?”
“我早說過,别拿我當尋常女子挑逗。”她平平說。
逍遙子無奈輕笑一聲:“若你會哭,我也倒不怕了。”
“少貧。……道家人說生死一如似秋葉之凋零,春花之綻放,不可抗拒,亦不必悲喜。可誰又能真正做到……”
“你想家了?”逍遙子笑問。
她回過神來笑了一聲,長出口氣說:“怎麼這麼突然?不過你倒是說對了。”
“我還以為你本無情,但你似乎永遠想家。”逍遙子說。
“什麼又是有情?”
“師傅曾經教誨:在永恒的鄉愁中追尋無情的世界,亦是大情大義的世界。”
“整天師傅來師傅去的,沒有些你自己的想法嗎?逍遙。”
“若真要有個成熟的想法,可能真得等到死前蟠螭之時了。”……
……
死生一如,猶如鏡中之影,來則照之,去則不留。似秋葉之凋零,春花之綻放,面對生死,無懼無畏,方能自在逍遙。
“方能自在逍遙……”
他從未想過接任人宗掌門,也未想過什麼天人之争、家仇國恨,隻是人生在世,該背負的終于要落在自己頭上。自從他三十歲接任了掌門,他便再也不會想到那棵梧桐樹下去。
兩年前在桑海他羨慕過蓋聶,蓋聶不同于自己,有不需将自己獻給天命的機會,有可以讓她等的資本。
現在他要死了,這是宿命桎梏的劫。不可抗拒,亦不必悲喜。
但他總覺得缺了一味什麼。
直到他的手背上終于感到一絲清涼綻開。
……
道家弟子将逍遙子的遺體接回太乙山時,已經是五日後。
顧禦諸作為天人之争的見證者,成功讓曉夢成為了新任道家掌門人,從此再無人宗。但曉夢告訴她,或許天宗也将不複存在。
曉夢說世間太大,她本以為參悟,卻發現俗塵萬千,她看不透。她問顧禦諸:
“你活了四百餘載,究竟看透了什麼?”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她輕歎,還是那句話:“天地偌大,風物幾多,走不完,看不透,護不周全。隻求盡力而為,問心無愧。”
……
楚軍破釜沉舟軍心齊整,加之墨家縱橫家的援助,巨鹿之戰推進得較為順利,後來俘虜了上将軍王離,目前欲直擊章邯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