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甜夢,醒時嘴角帶笑,而側過臉又看見蓋聶,她發覺蓋聶正看她,就别扭地用被褥遮住臉不讓他看,蓋聶啞笑一聲,為她别了别鬓角。
“早安。”他說。
顧禦諸長舒一口氣,輕聲道:“早安。”
“你怎麼還沒起,尋常這時你早起了。”顧禦諸問。
“嗯…是這樣。可我起時,聽見阿雲笑着吟詩幾句,便留下了。”
顧禦諸怔了怔,她眨眨眼:“什麼詩?”
“似乎是 ‘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嗯,那便沒錯了。”顧禦諸正經分析說,“我确夢見一美人立于逆流連綿之對岸,然後心想着《蒹葭》之詞,果真說出來了……唉!太美了,”她又不正經起來,“簡直就是窈窕淑女,是有美一人!勾得我心魂出竅啊!”
蓋聶顯然無奈。
“是不是還說了一句‘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她炯炯有神,完全不似剛醒。
“确實。”
“好!你道那‘美人’是誰?”顧禦諸抿嘴笑着。
蓋聶傾首:“是誰?”
“是你呀!”她的笑突然開朗,比窗棂上的薄雪明亮許多。“若說‘美人’,自然是你了。”
即使蓋聶早就料見,可這樣直勾勾地對着她,還是防不勝防地發起熱。
兩人洗漱過後,顧禦諸又拿出行囊裡的梳子,摸着上頭刻字竟感到羞恥。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彼時不知蓋聶有心于自己,便作了個鐘情之人也有心自己的願望刻在這梳上,而這梳的意思便是“結發”,再刻這樣内容豈不可笑?她無奈笑着,蓋聶在她身後。
“‘慕予’?”蓋聶一讀把顧禦諸吓得一顫,她連忙遮住那兩個字,轉念一想蓋聶肯定老早就知道了,又覺得自己自作聰明,最終沒好氣地假裝無事發生。
“這出自何典故?”蓋聶問。
她清清嗓子:“語出《九歌·山鬼》。”
“嗯,《山鬼》我尚未通讀,不知阿雲刻字何意?”
裝貨,你就學衛莊好好裝,顧禦諸想。
“就是誇你好看,誇你貌美,誇你溫良賢惠、是非良人。”
“哦,早知屈平先生慣寫文章,想不到二字這樣精煉,看來我得多尋先生文章拜讀了。”
“等會兒!你别讀《山鬼》行不行?”
“怎麼?”
“就……”她剛想說山鬼文章以愛戀為主,可若這樣說不就證明了這二字内含的意思羞澀麼…她一改語氣:“你讀吧!讀吧…。唉。”
不成功,便成仁啊!
二人互相栉發過後,蓋聶突然說起今後的打算,顧禦諸一時遲疑,問蓋聶沛軍戰況如何,蓋聶說沛軍已破了武關,半月便可抵達鹹陽,顧禦諸思索一刻,說:
“你我與機關城身向雲泥,不可一時苟安,我們隻待五日。”她眼中露出依戀,似乎在割愛,“五日過後,我們與劉季彙合,期間若小莊來信,臨時再作變更。你意下如何?”
蓋聶垂眸思索一時,而後點頭。
出了屋子走了走,顧禦諸又閑聊一氣,相比昨日活躍了太多,蓋聶心中稍微舒适。走過幾個棧道,竟與端木蓉盜跖二人巧遇,顧禦諸打聲招呼就小跑前去,那邊端木蓉甚至更快,活把兩個大男子漢冷落在一邊。盜跖無奈歎了口氣,到一旁與蓋聶勾肩搭背起來。
“兄弟,你說你和我有啥區别?”盜跖揶揄說。
蓋聶搖搖頭:“想是有些區别的。”
“啥區别?不都是當女人裙下人,結果還被撂在一邊兒。我說哥們兒,咱們以後定個路線,你帶着雲姑娘往哪走,我就帶着蓉姑娘躲着你們點兒,怎麼樣?”
蓋聶險些被說服,幸好他最後堅定拒絕。盜跖又看看背後兩位美女談笑風生的樣子覺着沒希望了,和蓋聶說哥們咱還是退下吧,就要帶蓋聶離開,蓋聶沒有抗拒,因為他自知争不過人家端木蓉。
端木蓉的正宮位置還是很明顯。
顧禦諸端木蓉兩人一路走一路說,期間又順手搬了幾個千斤頂和巨齒輪,讓沿途的墨家弟子舉目觀望。眼看兩名天仙似的女人一同走着,想不經意極困難。
“墨家重建,蓉兒竟這樣得閑?”顧禦諸問。
端木蓉解釋說:“我屬醫療部,對機關術隻是粗略了解,墨家重建主要還是靠鍛造部、鑄造部與基建部,這幾項由鐵錘、徐夫子和班大師負責,我們才得此消閑。”
“墨家的管理體制還挺不錯的,”她突然想到什麼,問:“……小高是不是負責安保?”
端木蓉點頭。
臭臉保安啊。顧禦諸想。
端木蓉剛說或許巧遇阿雪,那雪女就從一側款款而來了,端木蓉首先叫聲阿雪讓顧禦諸認識,顧禦諸卻因方才心下對高漸離的揶揄而心虛摸着後頸。雪女笑幾下,與兩人攀談起來。
雪女無奈歎氣:“活計全讓那些男人們搶了去,我在這兒呀什麼都幹不了,想着體貼體貼弟子們吧可他們一見了我就更做不了活了,真是沒意思。”
“倒是能共情那些弟子。”顧禦諸說。
雪女遮面一笑:“呵呵呵…還是和你說話好玩。”她親切地勾住顧禦諸的手臂,另一邊挽着端木蓉,這次是姐妹情深。
顧禦諸稀裡糊塗地被雪女拉到一處屋子裡,不想這屋子點心糖水一應俱全,分明是女子茶會的感覺。遙想桃源也有這樣一處地方,自己卻不愛待,現在到沒以前那樣抗拒了,加之她也不想将兵荒之事帶進這機關城,便也入鄉随俗,稍微輕松下來。
“雲姐姐,你實話和我說,你是不是讨厭小高?”雪女問。
顧禦諸咽下茶水,有些奇異這個問題:“未曾。”
“是嗎?就算你讨厭他我也不會生氣的。”
“真的,真不讨厭他。”活人裡算得上讨厭的,隻有甘羅和趙高吧,她想。
“是麼……”雪女作出思忖的樣子,“那還請雲姐姐多擔待擔待了,小高就是那樣脾氣,其實都是為了墨家。”
顧禦諸想起前幾次與高漸離的口角,心下暗笑這男人受議論了還得女人來調和。她笑笑說:“我不愛讨厭人,活了幾百個年頭,小高的為人我多少知道,小雪别太操心了。”
雪女笑着飲了口茶,轉而問向端木蓉:“蓉姐姐和小跖最近如何了?”
端木蓉抽了抽眉,平平說:“什麼如何,還能如何?一切照舊。”
雪女咯咯笑起來:“真是苦了小跖了。”
“苦了他?他自找的!”端木蓉說。可睜眼時,眼底卻有一些愧色。
“蓉姐姐不作打算麼?”雪女問。
端木蓉沉默一刻,短歎道:“……我早同他說過,我不欲婚配了。”
顧禦諸的睫微微一顫。如此這般,盜跖與高漸離竟是同一種人,她心下感慨,又思慕這盜跖确是個姑且配得上蓉兒的人,便也有些安心。
雪女苦澀一歎,繼續聽着端木蓉的話。
“月兒還沒回來,我不能丢下她。況且……”她看向吃着茶、眼前蒙霧的顧禦諸,止住了話。“等到月兒出嫁,我再作考慮罷。”
顧禦諸沒察覺到端木蓉的後話,一心一意飲着茶。
“雲姐姐呢?你與蓋先生如何?”雪女突然問。
與蓋聶如何…她感受到雪女熾熱的視線,可一時仍想不出回答。
“當年你與蓋先生在桑海你瞞我瞞的,我和庖丁大鐵錘他們唯恐你二人不成呢。後來你們在大澤山,大鐵錘知曉後立馬向我傳信,我都欣慰死了,可你剛回來沒幾天就被困到鹹陽,我們看着蓋先生一日日盯着你的武器出神實在束手無策,都不知道怎樣才好。如今稍微安定一些了,你們有打算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