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為何栖身于此?」
尚未褪去稚氣的少年音将我從半夢半醒間喚醒,不得已睜開雙眼。
夜空中明月高挂,銀白光澤晃眼,把周圍的一切都襯得朦胧。借着月色起身,衣物與身下岩石擦出刺耳的不和諧音。
打個哈欠,指節陷進蓬亂如鴉巢的發間,我感到煩躁,索性将長發扯開,任由斷裂的赭色發絲在夜風中飄散。
「難道沒聽見我的話…?」
那個嗓音的語調染上一絲茫然。
整理好麻煩的頭發,我再度躺回當床用的岩石,看也不看對方,直接趕人。
「擾我清夢者——必遭詛咒噬身。」
那人完全沒聽出我的敵意。
「荒郊野嶺不是安寝之處。」
現在還有人敢如此對我說話?
「吵死了——!」
我怒喝起身,查看來者是何方神聖。
聲音的主人坐在石床旁的湖畔,指尖拈着片泛光的薄物。身形與我相仿,頭發為罕見的金,鬓角蜷曲成翎羽狀,怪有趣的,眼中沉澱着不屬于天空與海洋的靛藍。
總之,絕非本地水土能豢養出的模樣。
不過對我來說,外鄉人反而是更好的消遣對象。
我翻身躍下岩榻,足尖濺起夜露。
「外鄉人?準備長住?」
少年似乎早就知曉自己身份特殊,仰起頭,瞳孔倒映着月相。
「我追尋龍之故鄉,遊曆至此,并不打算長住。」
「龍?」
我現在的表情一定很糟糕。
世人總愛将愚行粉飾成神谕。但這麼光明正大地聲稱自己被龍指引,在這個村莊絕對會被當作異端處理。
「給你個忠告,趁還能抽身,早點滾。」
說罷,我也懶得解釋詳情,轉身想走。
少年卻迅速抓住我的手腕,困惑道。
「這是什麼意思?」
「知道太多又沒好處!算了——」
無奈回頭,我不動聲色地掃了眼他(還是她?)手上拿着的物品。
剛才距離遠看不到,這下倒是能清清楚楚地瞧見。
那是一片寫滿奇怪文字,并畫有龍的紙張。
看不懂卻又覺得眼熟,難道是在藏書中見過的古代文字?
我遲遲不說後話,金發少年出聲催促。
「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想——途徑的村落大都如何待你?」
其實不用他回答我也能知道答案。
人類恐懼未知,容貌形态與大多數相差甚遠的存在,也是一種未知。
宗教為恐懼披上神袍,于是未知成為審判的犧牲品。
少年沒有直接回答。
「…至少,這裡的人待我不錯。」
「金戈映血與鸩酒盈樽,你更中意哪個?」
「……!」
少年怔在原地。
總算是懂了我的言下之意嗎?
多看了眼對方那異邦人的外貌。
聽出海的貿易商提過,世界某個戰亂紛飛地區的人,正是這種長相。
這樣年幼就到處跑的家夥,多半是戰争中的幸存者,父母估計也不在了。
倒非心生恻隐,隻有看到村裡的那些人事不遂意,我的内心才能得到滿足。
放棄胡思亂想,我重歸石榻,準備再度進入夢鄉。
少年又發話。
「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些事?」
真的很困,不想理人。
沒有得到回應的對方自顧自說。
「你也有類似的遭遇?不然也不會離開村莊,睡在這種地方。」
真麻煩,還是陪他聊兩句吧。
「是又如何?」
「我隻是好奇,若是遭受整個村莊的迫害,如何做到全身而退?」
我眯起眼,再次起身,把腦袋擱在床沿和底下的少年對視。
對方的目光還是和剛才一樣,清澈到讓人不爽。
「我在田底埋下十斤硝石。當他們如驅趕野獸般對我放火時,整片農田都綻放出煙花。」
「…?」
「不信?」
「炸藥或許能震懾村民,但無法解釋他們視你為災厄的根由。」
「當神罰與私刑的界限模糊——爆炸即是天譴,硝煙便是神怒。」
「我無法理解。」
「說明你傻。」
光是看到他的眼睛,就能知曉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
「明日是獻祭之夜,可龍神何時說過會庇護莊稼,何時說過需要祭品?……不想死的話,建議你趁夜遁離。」
「…謝謝你。」
和這耿直的家夥聊天還算有趣,我忍不住笑了笑。
反正黎明之後,皆為幻影。
少年盯着那張寫滿怪異文字的紙張嘀咕許久,最後又擡起頭。
「那你為何留守于此?」
「與你何幹?滾啊。」
收回剛才的感想,追根究底的家夥真煩。
「我的目的地是龍佑的淨土。」
少年對我伸出手。
「如果你想離開,可以和我同行。」
沐浴在月光下的面容并不溫柔,純白如同長裙的異族服飾在風中翩翩鼓動。
有那麼一瞬,我幻視姐姐送給我的話本中的天使。
像是被什麼蠱惑般,指尖不受控地擡起半寸。
但,我是不能離開的。
更何況對方根本不是天使,隻不過是個單純的人類。
「…你是人口販子?我們是初次見面哦?」
連名諱都未交換的家夥到底在說什麼。
「我隻是想感謝你的忠告。」
「不需要。」
「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
「想讓他人報上名号,不該先自報家門嗎?」
「……我的名字是——」
2.
完全墜落于怪誕的夢境前,手臂上傳來陣陣刺痛,睦月頭皮發麻,意識瞬間清醒。
睜開眼,靜脈處插着采血針,暗紅的液體順着負壓抽血管流淌。
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發現桌上還擺着已經抽完的5管血,更是眼前一黑:“救命啊!!!”
剛想掙紮,一隻手覆上她的眼睑。
天城快鬥按住還想伸手扒拉他的少女,低聲警告:“最後一管,别亂動。”
花了一段時間平複情緒,她擠出一句:“聲音好澀,能不能多說幾句?”
快鬥:……
這家夥滿腦子都是什麼東西?
抽血結束,睦月委屈巴巴地躺回床上,按住棉花:“你居然趁我昏迷做出如此卑鄙無恥的事!?這裡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