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主幹道,便是分岔路口,冉苒回校要往北去,梁煥回宿舍是另一邊。
“北華有一架特别牛的鋼琴,大三角的那種。”
路燈下,冉苒說,“是定期調音的,絕對沒有鍵音不準。”
這梁煥信,這類設施,北華能把電通秒成渣渣。
“是開放的,能預約,你彈的話肯定超級好聽!”
冉苒滿眼都是期待,仿佛此刻就已經聽到了無與倫比的琴聲。
“你想不想彈?”
很突然,梁煥愣住。
“我還想聽你彈《日出》,我好喜歡,沒有人會彈。”
梁煥本無此意,今天來彈琴純屬偶然,現在心情已經好多了,他很忙,他的計劃裡,并沒有下次。
“有多牛?”他滿不在乎。
“……啊?”
冉苒不知該怎麼描述,張開胳膊畫着圓圈,“就……很大的,能把舞台一個角給占上,他們說很貴。”
見梁煥無動于衷,她有些不知所措,“真的,你看了就知道了,我沒騙你。”
又晃晃手機,“你留個電話給我吧,我預約上了就告訴你。”
這個聯系方式要得……表面上看順理成章,但她掏出手機來明明已經有一陣了,就打的這主意吧?
梁煥耷拉着眼皮瞅她,不說話。
路燈昏黃,她矮他一大截,稍微一低頭,就完全看不見臉了。
但她手在書包肩帶上擰來擰去的局促樣兒,梁煥看得見。
臉皮這麼薄,應該不是慣犯。
須臾,梁煥把掌心攤給她。
“手機拿來。”
*
《日出》,這首曲子隻有三分鐘時長,梁煥翻來覆去循環了許多遍,才終于不再彈了。
餘音中,他沉寂了許久,五年前同冉苒初識的那段回憶,漸漸落下帷幕。
久違的曲調,久違的記憶,梁煥心中隐隐生疼。
他離開鋼琴,來到窗邊,拉開窗簾,朝外面燈火闌珊的城市夜景望去。
茫茫人海,茫茫北京城,今天真的和她在同一個地點彙合過嗎?
然而,是真是假,時至今日,又還有什麼意義……
梁煥折回來将琴蓋蓋上,嘲笑了自己一聲:呵,彈什麼琴?
*
第二天是個星期天,梁煥睡了個大懶覺,醒來時都快中午了,恍然發現手機沒電了一晚上。插上電源線,一開機,果然,無數條來自陳亦媛的信息和未接來電就一股腦蹦了出來。
“抱歉,我昨天太累,一回來就睡着了。”打通電話後,梁煥首先道歉。
他們約好的,每個晚上都要互道晚安再睡,昨晚他卻忘了。
陳亦媛沒有責怪他,反倒關切:“辛苦啦,逛商場挺麻煩吧?”
梁煥忽地就卡殼了:“哦,你弟弟的鞋……昨天……沒試好。我下周看哪天下班早,再去試,試好了就買。”
“呵呵,你慌什麼?”陳亦媛笑,“離回家還早呢,你去盛興那麼方便,不急。”
是啊,梁煥去盛興的确很方便。之後的整整一周,每天下班後,他都去了盛興,都在那裡待到關門才離開。
每次去,梁煥都直徑先去那個茶社,隻要往門口一站,就能看到裡面有沒有他想見到的人。他的目光總會在那個位置上停留一小會兒,不管那裡是空着,還是坐着其他人。其餘時間,他大多閑坐在一樓的中庭,那裡視野開闊,能一眼看到入口。
連續幾天下班不直接回家,同事李俊問他:“你老去購物中心幹嘛?近期要休假跟媳婦兒回娘家?”
上周六一起加班,完了被抛下獨自回家的人,就是李俊。
梁煥下意識想否認,又找不出更合理的理由,就回了句:“還不是媳婦兒。”
“差不多嘛,少嘚瑟。”李俊捶他一拳。
梁煥便不再回答。
一周過去,守株待兔毫無收獲,冉苒的偶然出現,越來越像是幻夢一場。
也許她隻是工作日不來,或者隻是晚上不來?梁煥想。
那個周末,陳亦媛沒有假日,梁煥在加了一天半的班後,周日下午,去盛興度過了半日。
茶社沒人,他便在中庭的沙發上閑坐,敲着電腦。
商場的休息區是傳單重災區,沒一會兒,便有人來發傳單。
梁煥對廣告一向遲鈍,無論宣傳單設計得多麼吸引眼球,都難逃被他視若無睹的命運。一張張傳單遞過來,他瞧都不瞧,直接摞在一旁,直到聽見有人對他說:“先生,關注一下畫展吧,畫的都是世界各地的名山大川。”
梁煥起初沒反應,但幾秒鐘後,他敲鍵盤的手忽地一頓。
畫?
名山大川?
這兩個詞在他腦中忽然翻騰,短路似的發出滋滋的電流聲。
發傳單的人已離去,一張傳單随意放在沙發扶手上。
梁煥拿起來看,上面最醒目的位置印着幾個大字:[手繪世界奇觀。]
他的眼球被深深吸住,仔細往下看。
大标題下面的一行,寫着展出作品的主要創作人,旁邊标注着“著名美籍華人風景畫家”。
再下一行的标注,是“特邀加盟畫作者”,後面排列着近十個人的名字,而排在最後的一個名字是
——“冉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