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衣規整地搭在一旁,梁煥一身清爽靜坐在琴鍵前。
小禮堂,靜若寒蟬。
手指啟動,絕妙的琴聲流淌而出。
頂級的琴,高音通透明亮,中音穩健有力,連低音都個個清晰悅耳,任何一個鍵的音色都完美得毫無瑕疵。
每觸上一個鍵,指尖感受到恰到好處的反彈力,像是在同一位絕世高手推拉,共同演繹出一場最高水準的較量。
而音樂,便在這較量中孕育而生,化作一縷附着魔力的絲線,從耳膜穿入腦海,化入血液,同全身融為一體!
這感受太超然,超過從小到大的任何一次彈奏,梁煥沉浸在極緻的聽感中,已感覺不到自身的存在。
而冉苒自第一個音響起就閉上了眼,專心緻志地聆聽。随着旋律疊起,她漸漸咧開的嘴角邊,凹出一個酒窩來。
直到落完最後一個音,兩人都無法自拔。
回音繞梁,餘味無窮,小禮堂的空間仿佛經曆了一次洗禮,空氣中萦繞着一種可以聽到的芳香。
誰都不舍得出聲,不舍得去打攪。
良久,梁煥長而舒緩地呼出一口氣,手指意猶未盡地在琴鍵上輕撫。
轉眸,冉苒正雙臂疊放在琴架上。她半邊臉枕上去,眼鏡被胳膊肘頂歪,一隻眼睛剛好被中梁擋住,就剩下露出的虎牙和酒窩能讓人看出,她在笑。
“謝了。”
很輕聲地,梁煥說。
冉苒有點懵,支起腦袋來。
“這琴絕了,能彈一次三生有幸,所以謝謝你。”
冉苒腼腆着搖頭:“是我要謝謝你,你彈得太好聽了,真的,是我聽過最好聽的!”
“是琴好。”
“不,是你彈得好!”
她努力睜着一雙月牙眼,非常笃定,“我們班裡也有會彈琴的人,彈過這琴,我聽過。但你彈的,不一樣。”
“不一樣”三個字咬得特别清晰。
梁煥不由當起真來:“怎麼個不一樣?”
“我上次就感覺到了,現在更确定。”
冉苒說得特别認真,“别人彈的時候,彈的就是實實在在的琴,可你彈的時候,我卻覺得,你彈的是我心裡的琴。”
“……”
梁煥一下愣住,從未聽人如此形容過,這是什麼說法,耳朵裡塞滿濃濃的矯情味。
他盯着冉苒沒出聲。
這反應讓冉苒一下意識到自己用詞不妥,白淨的臉蛋刷地一下紅了。
“别、你别想多……”
她慌忙解釋,“我想說的是,就是……同一個曲子,每個人彈出來都是不一樣的,是不是?”
“嗯。”梁煥很給面子地點頭回應。
“你彈的,和原版,也是不一樣的。”
“啊不是說你彈錯了……”又馬上糾正,越說越着急,皺着的眉頭滿是窘迫,“就是……每一個音彈多重,保持多長時間,彈出什麼感覺,這些,不一樣的。”
“嗯。”梁煥再度給與肯定,“各人有各人的習慣和喜好,不可能一模一樣。”
“嗯嗯。”
對方沒取笑自己,反倒很幫忙撐場,冉苒終于從容了些,想好了慢慢說,“就是,我心裡對《日出》這個曲子,也是有一個彈法的,我不會彈啊,隻是在心裡頭yy。”
“可是呢,我yy的那個,就是我自己覺得最好聽的那個,其實和原版是不一樣的。我總在心裡按照自己想的那個來,就好像是在彈自己心裡的琴一樣。”
總算把“心裡的琴”是個什麼東西解釋清楚了,冉苒鼓起腮幫子,長呼出一口氣來。
梁煥有些驚訝。若非自己彈琴,少有人會産生這種想法,就像聽歌,幾乎所有人都會先入為主認為原唱是無法超越的。
“原版是專業琴手彈的,沒有瑕疵,你怎麼會覺得不好,還自己想出來一個彈法?”
從上一次的接觸來看,她明顯沒有專門學習過任何音樂相關的技能。
“也不是不好……”
冉苒抿着唇,“是我先入為主了。”
“……?”
邏輯反了過來,梁煥繞了一下,想到,“在原版之前,你還聽過别的版本?”
“也不是,是……”
冉苒面露難色,似乎不知該從何開口。
這更大地勾起了梁煥的興趣,更加好奇地看着她。
冉苒曲起一根手指在嘴唇上磨來磨去,她自己起的頭,說半截開溜不地道,于是她努力思考要怎麼說。
“其實,《日出》是一幅畫。”
琢磨了一會兒,她如此開口。
“我沒有先聽過其他的版本,但是我先看過那幅畫。”
畫?梁煥不甚理解。
“我很喜歡那幅畫,就去查有關它的資料,發現有一位作曲家也很喜歡那幅畫,有感而發,為它創作了一首曲子,就是《日出》。”
梁煥不覺坐直了腰,一個新鮮、古怪、又震撼人心的邏輯在胸中生成:
冉苒先看到畫,她是根據對畫的感覺來構想琴曲該怎麼彈的,這是她所謂的先入為主。
這個邏輯叫他錯愕,而同時,冉苒說出了一句更叫他震驚的話:
“梁煥,你也看過那幅畫嗎?為什麼你彈的,和我心裡yy的一模一樣?”
*
梁煥失語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