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會已經結束了,将領都回去了,正月還沒過完,昭元帝下去也沒幾天,但國不可一日無君,内閣與六部在朝會結束後,在金銮殿給蕭時予彙報财務。
司禮監的内宦早早就在殿門前等待。
内閣首輔方知也把持内閣二十餘年,桃李天下又權傾朝野,年事已高透着風吹就倒的羸弱,脊背卻直入松柏。
代松看着雪,笑說:“瑞雪兆豐年,過完這個冬,閣老該準備七十大壽了,閣老福運長栖啊。”
林吉明也跟着笑,“都是一把老骨頭了,天倫我看閣老享不到了,還是在等幾年吃我們幾個的席好了。”
姗姗來遲的徐達,直直地走來,他跟林吉明一向看不慣互相,也不回避,說:“小閣老這意思是嫌閣老老了?還是恨閣老活得久?”
林吉明回看着徐達,說:“我什麼意思還用不着你來猜,老徐你但凡多花點心思在别的上面,也不至于讓我一小輩趕了。”
徐達冷笑,“我自覺管好自己的三分地就是了,确實不像你十年如一日的毅力,成天想些不切實際的事。”
林吉明不怒反笑,說:“徐閣老你要沒想法,怎麼還不辭官,閣老沒法享福,你也不能麼?”
“你說我呀?這就不勞小閣老費心了,家中眷屬早入了京,兒女孝順,這不我那好兒媳又給我徐家添了一孫。”徐達突然笑出聲,說:“你的好女兒什麼時候給你添外孫?”
徐達又像才想起來,說:“怪我,真怪我,上了年紀,事都記不清了。你那姑娘都還沒嫁人呐,要不小閣老在努力努力,說不準明年就有後了。”
方知也才來就聽到他兩聲音,見慣不怪,說:“是我沒有享福的命,老家回去也是跟老伴兩人住,哪有在京熱鬧,是吧?小閣老。”
林吉明睨着眼,說:“熱鬧,等來年老徐那乖孫會講話了,讓他認閣老當親爺,年年都有人給閣老拜年,豈不更熱鬧。”
徐達趕忙接話,說:“那感情好啊,沒準閣老心境一佳,再幹個十幾二十年的,那才是真的好。”
方知也臉上的笑不減,打趣着說:“行了,一吹就沒邊了,要是再幹上十年,還不讓人恨死。”
一旁的代松等他們沒理罵了才說:"剛聽福安說近來禦膳房新進了江南的鲥魚?看來陛下口味倒是與先帝不同啊。"
林吉明慢條斯理地撫平官服褶皺,"代閣老消息倒是靈通,不過我更關心通政司剛送來的那份邊城奏報..."
徐達突然冷笑一聲,"呵,鲥魚再鮮,能鮮得過揚州鹽商的孝敬?某些人怕是連魚刺都要嘬出油水來。"
福安說:“陛下不準人近身,心情捉摸不透的,不準是個什麼想法。”
林吉明聞言擡頭看他。
“虧空上的事,能過去的我們盡量過去,開春在想别的辦法。”福安說:"諸位,天大的事,咱們可得同舟共濟。"
外頭下着大雪,殿内炭火燒得旺盛,蕭時予也坐在了後面,随着大磬“嗡”聲頓起。首輔偻坐在火爐一側,其左其餘内閣大臣和六部尚書并列,其右是以福安為首的司禮監。
蕭時予把沈南初安排在了禦前當職,他還不能去司禮監,至少現在不行。
司禮監掌管宮廷禮儀,管理宦官事務,最重要的是能參與軍事和批紅。不管哪種蕭時予都不想他碰,人在跟前都不安分,沒人看着保不準他像做什麼。
蕭時予說:“議事吧。”
六部及兩京一十三省将去年各項開支登記造冊拟票,再由戶部綜算交于司禮監批紅。
福安嗓音柔和,說:“拟的票我們司禮監能批紅的,都批過了。”
首輔點了頭,去年兩省大旱,三省大水,西北加之東郡戰事不休,昭元帝殡天,着實算不上什麼好年,他說:“仰賴先帝厚德,和諸位勤懇,今年算是無大過,内閣批了票,司禮監批過紅,去年的賬就算結了,然後咱們再議今年的開支。”
首輔望向戶部尚書菜據,問:“咱們還有多少餘款。”
菜據面露難色,不情願地出列,說:“陛下,閣老,今年這賬目實在是不好看啊,各地賦稅征收上來的銀錢,遠遠抵不上朝廷的開支,去歲太倉銀庫實收稅銀去年兩京一十省,全年的稅銀,共為四千五百七千萬兩,年各項預算為三千九百萬兩,可各部報來的賬,共耗銀五千三百萬兩,超出二百八十六萬七千五百兩,而九邊軍饷、百官俸祿、河工赈災等項開支已達四百三十二萬九千八百兩。如今庫中存銀......”菜據喉結滾動說:“......不足三百萬兩。”
蕭時予說:“戶部肩負理财重任,難道就沒有積餘的銀子麼?”
菜據說:“臣從曆年的查抄款、罰款、變價款一點一點扣出來填補上多出來的,可年年都如此,年年都要戶部添,如今實在是捉襟見肘了。”
戶部禮部都歸小閣老管,徐達管的工部,代松管的兵部,和首輔管的刑部、吏部,徐達也知道戶部裡面的油水,老皇帝還在時一聲不吭,蕭時予才上位,戶部就哭窮,這算盤都要蹦人臉上了。
徐達說:“跟戶部拟票的時候,幾個戶部的堂官都在,年年都對賬,怎麼今年就沒錢了?”
菜據慢條斯理地說:“看過不等于核實過,工部年年都要維修,年年又不見好,修堂造橋的這等民事,工部要多少,戶部一向不過問。”
徐達不說話了,工部尚書開口,說:“修建多出的公款,河道衙門有詳細賬目可查,再說,去監管的都是宮裡派去的内宦,工部敢造假?”
菜據面色如常,說:“不說遠了,就近處的那個金水縣的河堤,十來年了,你們工部修好沒有?”
工部尚書說:“這世上哪有金湯一樣的河堤,金水縣年年都漲大水,到如今也未曾出過事,還不能說明工部沒有偷工麼?”
小閣老突然笑了,端着一副為君分憂的賢臣之姿,說:“朝廷用度艱難,非一日之寒。與其苛責戶部,不如先自省其身。那事情就說清楚了,錢都用在了正道上,大夥都是為朝堂,為了陛下,這多花的銀子,就用不着揪着不放了。”
閣老說:“家國大事如何不為将來計,來年的預算各部也知道了,回去再好好算算,要都像去年那樣,一年内就把戶部用垮,來年朝廷就要加征稅收,可陛下登基需要大赦天下,怎麼辦也需要好好思量思量。”
小閣老說:“朝廷沒錢了,無非從兩個地方來,百姓,商販,稅是加不了的,甚至還要降一些,隻能讓那些晉商捐個'報效銀'。”
蕭時予聽着他們在堂下打太極,聽得犯厭,沒錢?用公家的錢把自己和手下的人養得腦滿腸肥的,一來就試探自己底,好大的一個官威,好一個下馬威。
蕭時予緩緩擡手,示意衆人安靜,目光掃過殿内諸臣随後沉聲道:“ 傳朕旨意——商稅暫不加征,但令各地市舶司、鹽鐵司嚴查走私,凡偷漏稅者,罰銀十倍。民間富戶、錢莊,若有願借貸朝廷者,年息不得過五分,朝廷以鹽引、茶引作抵,按期償還。"
“至于太倉庫虧空……"蕭時予頓了頓,目光落在戶部尚書菜據身上:"着鷹眼、都察院、戶部三司會查,凡貪墨、挪用、侵吞者,無論涉及何人,一律追贓問罪!"
殿内衆臣神色各異,但無人敢出聲反對。蕭時予語氣低沉卻不容置疑:“具體的讓内閣寫了承上來,若連這點銀子都籌不來……,想來也不見得都是諸卿的緣故,要是更會侍奉先帝,就下去侍奉好了。”
蕭時予端坐龍紋禦座,手指輕叩鎏金扶手。
(殿内銅鶴香爐突然"咔"地一聲輕響,驚得幾位侍郎官帽微顫)
菜據跪下磕頭,說:"陛下息怒!臣還有本奏:可增收市舶司關稅每年約四十萬兩,重開海西銀礦歲入五十萬兩,再命藩王們補繳曆年欠貢..."
徐達陰陽怪氣地說,"菜尚書現在又有錢了?聽說您家公子在蘇州新置的千畝桑園..."話未說完便被小閣老打斷,“聽說徐閣老府上養着三百歌姬?”
徐達當場暴起,指着小閣老罵:“無稽之談,這是公議我有問題自然便提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