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香樟樹正在進行一場盛大的光合作用,卵形葉片将陽光濾成細碎的金箔,均勻地灑在蘇瑤的帆布鞋上。鞋尖沾着幾點未幹的钴藍色顔料,那是她清晨趴在教學樓天台畫雲時,不小心蹭到的天空碎屑。畫夾裡的素描紙随着步伐輕顫,發出窸窣的響聲,像極了胸腔裡那隻撞碎玻璃的麻雀,撲棱棱地擾亂了呼吸的節奏。
她刻意繞開籃球場,卻繞不開記憶裡那個騰空的剪影。上周路過時,校隊11号球員扣籃的瞬間讓她的速寫本洇開一團墨漬,此刻那道繃成弓形的脊背仍在畫夾深處發燙。美術教室在東側,穿過紫藤花架時,新生的卷須正攀着廊柱向上舒展,她忍不住摸出牛皮封面的便攜速寫本——炭筆在紙上遊走,鋸齒狀的葉片邊緣留着午間陽光的金邊,連藤蔓上未幹的晨露,都被她用極細的白垩粉點染成碎鑽。
拐角處的警示牌還歪着,鐵鏽味混着青草氣息鑽進鼻腔。蘇瑤剛要伸手扶正,右側突然傳來球鞋摩擦地面的銳響。逆光中,抱着籃球的男生像枚高速旋轉的陀螺,11号球衣在風裡鼓成飽滿的白帆,發梢甩出的汗珠在陽光裡濺成細碎的金箔。她甚至看清了護腕上繡着的"LY",卻沒來得及收住腳步,肩胛骨結結實實撞上了溫熱的胸膛。
畫夾"啪"地跌在青石闆上,三十七張畫紙如驚起的白鴿撲棱棱飛向空中。蘇瑤踉跄着後退半步,掌心觸到警示牌上的鐵鏽,粗糙的顆粒感順着神經末梢蔓延。男生的籃球滾進冬青叢,發出悶悶的響聲,而他已經蹲下身,膝蓋在石闆上磕出悶響,手忙腳亂地去抓一張即将被風卷走的畫紙。
指尖觸到紙面的刹那,他的動作突然凝固。那是幅未完成的《午後球架》,褪色的木質籃闆占據畫面中央,籃筐的網繩用極細的炭筆勾出,七道金線正穿過網眼,在地面投下菱形的光斑。籃闆下方的陰影裡,有個抱着籃球的背影,隻畫了後頸和肩胛骨,卻讓他認出那是上周對陣實驗中學時,自己在三分線外等待傳球的瞬間。
"你的畫..."他擡頭時,琥珀色瞳孔裡盛着碎金般的陽光,眉骨的陰影恰好落在高挺的鼻梁上,"連風都有形狀。"蘇瑤這才注意到他球衣領口的汗漬,呈不規則的蝶形,邊緣恰好暈染着她今早調的钴藍色——那種用群青加少量湖藍調出的、帶着晨露涼意的天色。她慌忙蹲下身收攏畫紙,發現那張畫着他背影的速寫被壓在最下層,後頸處的碎發被她畫得像振翅的燕羽,尾梢還沾着點赭石色,那是陽光曬暖的體溫。
"沒事的..."她的聲音像浸了水的棉花,軟塌塌地飄在九月的風裡。男生忽然伸手,撿起一張被踩髒的水彩,畫面上是紫藤花架的一角,花瓣用玫瑰紅混着極細的钴藍,呈現出晨露未幹的質感。"這裡的陰影,"他指尖劃過花架支柱,"用了群青加赭石?讓木頭看起來像被陽光曬暖了。"
蘇瑤的手指驟然收緊,畫紙邊緣在掌心壓出細密的褶皺。從來沒有人這樣認真解讀她的畫,連美術老師都隻是用"有靈氣"匆匆帶過。此刻這個在宣傳欄裡永遠眼神淩厲的校隊隊長,卻能準确說出調色公式,甚至注意到她藏在陰影裡的"風"——那是用極淡的群青掃出的斜線,像誰不小心打翻了裝着月光的瓶子,讓清輝流淌在紫藤的間隙。
"我叫林宇,高三(2)班。"他忽然站起身,慌亂中碰倒了腳邊的籃球,球體骨碌碌滾出老遠。他撓了撓汗濕的短發,耳尖紅得比畫中的玫瑰紅還要鮮豔,"那個...你畫的籃球場,比實景多了點什麼。"蘇瑤擡頭,看見他指向遠處的球架,生鏽的籃筐在陽光下泛着冷光,"大概是...光的形狀?"
她忽然想起今早調色時的猶豫:在籃闆陰影裡加了筆暖橙,那是想象中夕陽的餘溫,讓冰冷的金屬有了呼吸的溫度。這個發現讓她的心跳愈發急促,以至于沒聽見對方問她的班級。直到他又說了遍"同學?",她才慌忙開口:"蘇瑤,高二(5)班,美術社的。"聲音輕得像紫藤花瓣落在青石闆上,卻讓林宇的嘴角揚起在球場上少見的柔和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