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箱的餘溫在七點十七分徹底消散。蘇瑤盯着玻璃盤裡的烤雞胸肉,表面的迷疊香已經烤得發焦,旁邊的羅勒意面癱在瓷碗裡,奶油醬凝結成塊,像塊被揉皺的調色闆。她數着挂鐘的滴答聲,第三次用微波爐加熱黃油蒜香面包,烤得酥脆的邊緣開始變軟,像她此刻逐漸冷卻的期待。
玄關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響時,挂鐘的指針正爬上八點。林宇的運動鞋在地闆上拖出刺啦刺啦的響聲,護腕邊緣還沾着訓練場的木屑,膝蓋的護具磕在鞋櫃上,發出悶悶的響。他擡頭想說什麼,卻被蘇瑤發紅的眼眶堵回了所有話語。
“面已經涼了。”她的聲音像浸了水的素描紙,軟塌塌的粘在喉嚨裡。餐桌上擺着兩套餐具,她常用的星空餐盤裡,牛排被切成整齊的十二塊——那是他教她的“籃球分位切割法”,此刻卻在冷掉的醬汁裡泛着蒼白的光。
林宇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護腕上的磨痕,那裡還留着下午訓練時被隊友撞出的淤青。他想解釋今天加練了折返跑,想告訴她老陳把戰術闆拍在他胸口時說的“冠軍路上沒有捷徑”,但所有聲音都在看到她圍裙上的面粉漬時卡住了——那是她最愛的奶油色圍裙,領口别着他送的蝴蝶胸針,此刻卻沾滿了烤面包時濺出的糖霜。
“你最近眼裡隻有籃球。”蘇瑤忽然開口,指尖劃過畫架上未完成的畫布。那是她今天作廢的第七張畫,畫布上的人形被塗成模糊的灰藍色,隻有手腕處的護具和球鞋還留着清晰的線條,“連吵架都像在打快攻,永遠在趕時間。”
他注意到她的調色盤邊緣結着幹涸的钴藍色,那是她畫天空時最愛的顔色,最近卻總被調成晦澀的灰。訓練服口袋裡的手機在震動,球隊群又在發新的戰術視頻,但他此刻隻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像籃球砸在地闆上的鈍響。
“我隻是想赢下這場比賽。”聲音比想象中更沙啞,帶着下午折返跑時吸入的塵土味,“老陳說這是晉級省賽的關鍵戰,每個失誤都可能——”
“那我的畫呢?”蘇瑤突然轉身,畫架上的畫布被碰得搖晃,“你有多久沒看過我新畫的東西了?昨天我在畫室摔碎了調色盤,顔料流了一地,像打翻的星空,可你連問都沒問!”
微波爐“叮”的一聲打破沉默。林宇看着她跑向廚房,圍裙帶子在身後甩出委屈的弧度,忽然注意到餐桌上擺着的玻璃罐——裡面是他上周比賽時磨破的舊護腕,她總說要留着做“時光标本”,此刻卻落着薄薄的灰。
面在微波爐裡旋轉時,蘇瑤盯着自己映在爐門上的倒影。眼下泛着青黑,是昨夜改畫到淩晨的痕迹,發梢還沾着沒洗掉的钛白顔料,像落了場不期而遇的雪。她想起三天前在球館,林宇教新人球員做擋拆時,眼裡閃爍的光,比她畫過的所有星辰都要明亮,卻獨獨沒看見她躲在記分台後的速寫本,畫滿了他揮汗的側臉。
“對不起。”林宇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着小心翼翼的試探。他的手掌覆在她冰涼的手背上,指腹的老繭蹭過她畫水彩時磨出的薄繭,“我不該把訓練場的情緒帶回家,就像你不會把畫布上的烏雲帶到生活裡。”
微波爐“叮”地停止轉動。蘇瑤轉身時,看見他胸前的11号球衣皺巴巴的,領口處還留着碘伏的痕迹——那是今天訓練時救球蹭破的皮。她突然想起上周幫他纏繃帶,他疼得倒吸涼氣,卻還笑着說“這道疤以後可以給咱們孩子講扣籃故事”。
“我今天調了七種藍色,”她低頭看着他護腕上的污漬,那是她熟悉的钴藍混着群青,“想畫你在逆光裡奔跑的樣子,可總覺得少了點什麼。”手指無意識地摩挲他手腕的脈搏,那裡跳動着和籃球撞擊地面同頻的節奏,“後來才發現,少的是你回頭看我的那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