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德森太太無法離開倫敦,夏洛克無法離開華生,而我無法離開安雪溪。
半小時後,北京首都國際機場T2航站樓。
取過行李,我第一時間從背包裡抽出那束險些被壓壞的桔梗花。找了個空位,小心翼翼地将花束整理好,左手拖着行李箱,右手舉着花,準備出站。
接機的人群黑壓壓一片,舉着牌子、喊着名字,吵得我耳根發疼。我捂着耳朵,重重歎了口氣,硬着頭皮擠進人潮。
“不好意思,讓一下……麻煩讓一下……”
周圍的聲音此起彼伏,所有人都緊盯着出站口,根本沒人理會我的請求。身體被陌生的熱度包圍,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需要幫忙嗎?”
耳畔忽然響起一道清冽的男聲,像是輕盈的羽毛,溫柔地掃去了我内心的焦躁。我擡頭,看見他逆光而立,黑色大衣襯得他身形修長,微卷的發梢沾着雨水。精心雕刻過的臉清朗俊俏,眉眼清隽,帶着笑意,像是從漫畫裡走出來的男主角。
他朝我伸出手,指尖修長,骨節分明。擁擠的人潮仿佛在一瞬間定格,耳邊隻剩下自己的心跳聲。
我屏住呼吸,下意識伸出右手。見他注意到我手裡的花,便笑着攥住我的手腕,溫柔地将我帶離這片喧鬧。木質香調的氣息驅散了人群混雜的潮濕味道,手腕上傳來的溫度陌生卻溫暖。餘光裡,白色的桔梗花輕輕搖曳,像是在嘲笑我的狼狽。
等到空曠一點的地方,他才松開手,臨别前還不忘輕輕捏了捏我的手腕,像是某種不舍的暗示。
“旅程辛苦了,我幫你拿行李。”
我眨了眨眼,遲疑片刻,再三确定了眼前的人是誰後,才将行李箱遞給他。忽然想起右手的花,我舉起花輕輕晃了晃:“信物。”
他笑着回應,也舉起右手搖了搖手中的白色桔梗花。
“是啊,否則我怎麼可能一眼就找到你。”
許久不見,怕彼此認不出,出發前我們特别約定手裡拿上一束白色的桔梗花。至于為什麼偏偏是白色桔梗花,他并未告訴我緣由,我也懶得去查此花的花語。
他手裡的桔梗花是真花,新鮮得像是剛從店裡取來。再看看我手裡宜家買的假花……多少有些敷衍了事。
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鼻尖,按照約定和他交換了信物:“抱歉,因為要上飛機,所以買了假花。”
其實是從家裡翻出來的舊物,連新買的都不是……越想越心虛。
他卻毫不在意,像捧着珍寶一樣緊緊握住那束假花。想到這是我們久違的會面,分别數年他依舊如此溫柔,心裡湧起一股暖意。
但很快,這股暖意被另一種情緒取代。我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安雪溪。人都來了,總得先見她,談不上背叛……大概吧。
突然,人群中傳來一陣驚呼。順着路人的視線望去,玻璃窗外——
下雪了。
今年的初雪,如約而至。
雪下得極輕,極薄,仿佛怕驚動了什麼似的,隻在空中浮着,不肯痛快地落下來。玻璃很厚,将我們與外面的世界隔開。雪片撞在玻璃上,便無聲地碎了,化作一點水痕,即刻又消失了。人們拖着行李箱來來往往,皮鞋底敲在地磚上,發出空洞的響聲。
我扭頭看向身旁的人,他也正望着我,眉眼彎彎。
“上一次分别也是個雪天。隻是那場雪,是在你走之後才下的。你還說想看到雪了再離開……”
我笑而不語,再次看向窗外的雪。一個會下雪的城市,陪我看第一場雪的人不是她。遲到了五年的雪,終于在這一刻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