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面對他,不想面對那些過去的回憶和未解的糾葛。幾乎是本能地我推開他,沖向病房門口。
“霜雪霁!”
身後的嘶吼聲并沒有讓我停下,腳步踉跄地沖出了病房,穿過長長的走廊,撥開礙事的人群跑向醫院的大門。腦子裡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逃,逃得遠遠的。
沖出醫院大門時,我沒有注意到路口的紅燈,徑直朝馬路對面沖去。刺耳的刹車聲和喇叭聲在耳邊響起,我猛地停下腳步,一輛車幾乎擦着我的身體呼嘯而過。
這就是遊蕩在生與死邊緣線上的感覺嗎。世界是明亮的,陽光是熱烈的,周圍人群的呼喊聲是朦胧的。
我好像看到了易奕,卻無法清晰他的臉。
認識六年,了解四奕的比易奕多多了。我一直覺得,認識四奕就足夠了。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五年前我也不過是抱着嫉妒的心去見識了他,從來沒想過和他還會有未來。
更沒有想過會為他嘗試些從未嘗試的事情。
文物專業畢業後,我進了博物館實習,原本喜歡和曆史文物打交道的我卻在實習一年後選擇離開。
因為,我見到了他。
那年,四奕到成都參加一場活動,被我拒絕後孤身去了博物館。明明有那麼多博物館可去,他偏偏來了我在的那個。我并未告訴他自己的工作,除了他的生活,我們沒有任何交流。
照常在館内進行巡查工作時,我瞥見了一張眼熟的臉。幸好博物館的燈光暗淡,在察覺到異常後,落荒而逃。
我躲在岩柱後面看到了他。白色的襯衫裡面是黑色的短袖,深色的牛仔長褲,鴨舌帽壓着卷曲的頭發。易奕擡起手指,拍下一張照片。片刻後,我的手機響起數條消息發來的震動。昏暗燈光下的他依舊奪目,專注的目光不錯過每一件千年百年前的藝術。
北京機場并不是杭州一别後我第一次見他。那天,他拍下看到的文物将照片發送給我,“誘惑”我與他見面。殊不知,我已經見到他了。卻,不敢見他。
從博物館離開後,我一邊工作一邊開始把腦海裡因為易奕聯想出的故事寫成小說。我取了很多筆名,叁雨、隻知之、林知一……隻随我心情,寫一本書,便取一個新名字。慢慢的,幾個筆名下累計有了作品和數據,宋安找到我,希望跟我聯合,講這些作品轉化成更高的收益。
我答應了他的方案,但我有個要求:優先做成廣播劇。
第一本賣出版權的書,是《融雪之時》,四奕是我提出希望出演時程的聲優。後來導演推介了秦昌,順理成章的,秦昌出演了時程,四奕出演了阿融。第二本賣出的就是《九夢》。苗淼邈發現了宋安和我的一些機密,提出想與我們合作,并且答應我,每一部作品定給四奕安排角色。
這也是我寫小說的目的,彌補易奕從我這裡付出的。
《融雪之時》裡的時程,是參考着最适合易奕聲線來寫的故事。《九夢》中的賀祈源原型,是現實中的易奕,陽光開朗不顧一切給予心愛之人的少年。
隔着網線相互陪伴的五年,在我的記憶裡,易奕那麼遙遠,永遠一成不變。
可是有時候,我忍不住會想,這份感情繼續下去會變成什麼樣?他能堅持過五年,會不會堅持更久?到那時,我是繼續逃避他,還是坦然面對他?
我無數次想問他,為什麼這麼執着于我。我不明白,因為他這麼做沒有理由,找不出理由。一見鐘情?世上哪有一見鐘情。更何況,我給他的第一面并不好。
列車向着黑洞駛去之後,我墊着腳站在兩條鐵軌之間。滿天星辰下,我閉着眼流淚。不是暴風驟雨,是淅淅小雨。沿着鐵軌走,總會等來下一趟列車,我希望它從遠處疾馳而來從我的身上碾壓過去。
死亡前,人的大腦會格外清晰。到那時候,我姑且會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做吧。
可在下一趟車到來之前,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猛地從鐵軌上拉遠。我踉跄着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鼻尖萦繞着一股熟悉的氣息。
是雨後陽光的味道。是易奕的味道。是我喜歡的味道。
“你瘋了嗎?!”
易奕壓抑的怒意和心疼,手緊緊扣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讓我有些發疼。穿梭的汽車在我和他身前身後飛馳而過,我努力吸食空氣中的氧氣,待理智恢複一點後猛地推開身下之人,蹒跚着爬起來。
“我不想見到你……”
易奕一把抓住我的手,我掙紮着想拔出來。他不肯,甚至就着拉扯的力量把我從地上拉起來。
“松手。”
他沒有松手,反而彎下腰一把将我扛在肩上,像是扛着一袋米一樣輕松。我拼命掙紮,拳頭捶打在他的背上,可他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樣,大步流星地朝醫院走去。
“放我下來!易奕!”
我挂在他的肩膀上,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來。
好像有什麼東西悄然沖破枷鎖,直逼我而來。我意識到了,卻不敢直面。
易奕沒有回應,隻是穩穩地扛着我,一路穿過醫院的大廳,走進電梯,最後回到病房。不顧全世界投來的目光,毅然決然地帶着我朝前走。
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抛下一切也願意,為我舍棄一切也願意。沒記錯的話,這段時間,他應該在上海進行聲音舞台劇的巡演吧。我放棄你換來的一切,你怎麼又給随手扔掉了?
易奕啊……你到底怎麼做到的……
他将我輕輕放在床上,雙手按住我的肩膀,強制我躺下。
“你冷靜一點。我不會再讓你逃了。”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無力地歎息後,易奕垂下頭,用鼻尖剮蹭我的額頭。
“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我看着他,眼淚模糊了視線,心裡湧上一股無力感。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什麼,隻是覺得心裡堵得慌,潮汐襲來,又想吞噬我。
易奕起身離開,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目光依舊沒有離開我。
“我們談談吧。或者,我先向你道歉。”
他的聲音柔和下來,似是懇求。我沒有回答,隻是将臉埋進被子裡,眼淚無聲地浸濕了枕頭。
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
我哭得更委屈,易奕輕輕一笑,俯下身頭埋進我身側的被褥裡。
“聽到你的消息後,我立刻趕往宋安家看望你。你似乎在做噩夢,死死抓住我的手不放。放心不下你,彩排的時候也心不在焉。我幹脆兩頭跑,累是累了些,不過能看到你,彩排的進度也順暢不少。”
我靜靜聽着他說起我不知道的事。
“舞台劇推遲到八月開始上演,這次,我不會臨陣脫逃。我想讓你看到不一樣的我,我想讓你坐在台下看着我。雖然隻是個不起眼的小角色,但我畢竟也是話劇專業出身,也想你見一見舞台上的易奕。”
我盯着窗台上小小的玻璃瓶裡插着的白色桔梗花,快要焉掉的花還在強撐。耳邊的抽噎,是心碎之人破防後的無力宣洩。
“你快點好起來啊……沒有你,我也快撐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