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通明的宮殿靜悄悄的,緊閉的門窗隔絕的呼嘯的寒風,三兩人影照應在窗前,佝偻着腰像雕塑一般一動不動。
地熱透過氍毹烘得人昏昏欲睡,褚垣就跪在那兒,跪得筆直卻唯獨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膝蓋,铠甲已經被戰場的風沙磨損得失去了光澤,邊緣處甚至有些卷曲,尚未來得及洗去的臉上幹涸的血迹,刀劍相争的争鳴仍舊讓褚垣的手戰栗不止,身體是熱的,心卻比飛霜要冷一些。
“褚垣......”層層疊疊錦被厚壓之下,消瘦蒼老的男人隻漏出一顆幹癟的腦袋,生命的流逝從他破碎的聲音開始,饒是沉重的龍涎香都難以掩蓋他身上散發出的獨屬于将死之人的味道,“你知道......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那顆腦袋緩慢的轉向褚垣,青白的臉上一雙銳利的目光透着算計與精明,寒意順着脊骨蔓延到頭頂,褚垣沉默着傾聽他最後的遺願。
“答應我,”他死死的盯着垂頭喪氣的褚垣,貪婪的目光一寸一寸掃過他的身體,語氣卻是極盡溫柔:“你要答應我。”
“嘩——”
熱水被倒入池中,濺起一陣水花,褚垣從混亂中出水,縷了一把頭發,水珠順着鼻尖低落到鎖骨,他長吸一口氣靠在池邊看着窗外竹影婆娑。
“咔嗒。”木桶被放在池邊,青竹坐在地上趴在桶邊,眯着眼透過水汽看他,語氣平常:“你是非得把王府燎了才舒心。”褚垣沒搭話,青竹看了眼他脖子上的一圈勒痕,有些無奈:“你的脖子處理好,别人問起來很麻煩。”
褚垣仍是看着窗外,手指撫上脖子上烏青的痕迹,在水下伸直了腿,“過一會兒再說,柏溪呢?”
方才寝殿火光躍起,守在門外的柏溪急忙沖進來把褚垣拖出去,眉毛還被火舌燎了,褚垣雖然清瘦,但對于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來說,也是要用費些力氣才能扛得動。
“他吓得不輕,我讓廚房給他熬了安神茶,”青竹偏過頭,枕在手臂上,也看着窗外,說道:“現在應當是睡了。”
說道此處,褚垣轉過頭有些無語地看他一眼,想說些什麼,卻又咽了回去,舌頭抵着門牙,片刻後輕聲說:“從前我受了驚,母親也會熬一碗安神茶。”
“你若想喝,”青竹坐起身,看着他說:“我去看看廚房有沒有他喝剩的。”
“我不喜歡,”褚垣閉上眼,水汽将他睫毛打濕成一縷一縷,說道:“那時也是為了讓母親安心才喝。”
“我知道,你是個一等一的大孝子,”青竹說着不像好話,下巴擱在小臂,看着褚垣問:“到底是怎麼了,幾年來過得好好的,怎麼突然詛咒發作了?”
“你可曾看過幾案上放着的香灰。”熱水将他蒸得臉頰淡紅,他将手臂擱在池邊仰着頭看着吊頂的圖案。
“我去瞧瞧。”青竹說着起身出門,不多時便急匆匆地回來,褚垣沉入水裡,将池水攪動起層層漣漪,聽到青竹的動靜後潛過去,探出半個身子,趴在池邊抹了把臉。
“找到了嗎?”
青竹盤腿坐下,沖他擠眉弄眼,接着攤開沾滿灰的手掌,“這個算嗎?”
褚垣嘴角一抽,露出頗為嫌棄的表情,青竹瞧見了聳聳肩,晃了晃手掌,“你要知道事出突然,柏溪提了一桶水就往房間裡潑,如今那兒是一片狼藉,我隻好摸了把幾案上的灰給你帶過來,你要怎麼做?”
“啧,”褚垣癟嘴,手指虛空比劃了一下,無奈地說道:“死馬當活馬醫,你看看這香灰可有......”他猶豫片刻支支吾吾說道:“可有妖的氣息。”
“什麼?”青竹上半身前傾,懷疑自己聽錯了,“妖?”
“你先看看。”褚垣不多解釋隻是一味催促,青竹雖然滿心疑慮,也還是敗在他熱切的目光下。
青竹緩慢吸入一口氣,歪頭看着自己舉起的手掌,專注而緩慢地呼出,淡青色的幽光自手掌發出,似一股氣流萦繞,片刻後,幽光散去,青竹看着褚垣搖搖頭。
“唉。”褚垣擦了擦鼻子,這個結果情理之中卻出人意料。
“這是哪兒來的?”青竹收回手掌,手掌搓着香灰問。
“王明死亡時所在廂房。”
“你為何覺得會與妖有關?”青竹回來時就聽柏溪說了王明一事,照常理來看這老頭就是死于馬上風,但丢失的臼齒确實可疑,他看着褚垣躲避他的眼神,咬着上嘴唇,垂眼看着自己的手背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嗯?”髒兮兮的手掌在褚垣面前晃了晃,青竹的質問從胸腔到鼻腔,非常堅決的要他回答。
“啧,”褚垣朝後躲了躲,嫌棄地看着他的手,破罐子破摔說:“還不是衛塗,說些神神叨叨的話,我也是傻了才會信他。”
“噢——”青竹拖長說話的音調,揚起了眉毛,“原來是少卿大人呀!呵呵,怪不得老人總說,蛇的顔色越是鮮豔,其毒性越是緻命——”
“看來我們殿下是中毒了......啊?”
“......”褚垣耷拉着臉,看青竹眉飛色舞的取笑,他沉默着拍起一陣水花,自作主張替不着調的人洗臉,猝不及防被偷襲的人咬着牙輕笑,随後在褚垣譴責目光的注視下,将手伸進水池裡洗幹淨。
“青竹!”
雞鳴三聲,王府裡點起了燈,柏溪被劉娘喊醒,揉着眼敲響浴房的門,貼着耳朵聽也隻聽見嘩啦啦的水聲,他撓撓臉推開門進去。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