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說難受,又見他握筆的手在微微發顫,褚垣咬了咬下唇,放下書冊說:“不必了,雖說字迹潦草,但也還看得懂,你随意吧。”
衛塗颔首露出一個似有似無的淺笑,随後将打開的書冊放在褚垣面前:“想來王明為官三十餘載,也算是為民勤勤懇懇,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雖然因為曾任太子太傅,與......關系匪淺導緻晉升無望,提早緻仕。”
往昔的記憶浮現,王明的确是個謙遜好問的人,起碼更遙遠的朝堂之上,他有幾次站在了褚垣這邊,為民生百姓據理力争。
“如今落得這般下場,世人再提起他,怕是隻有這風流死法,”衛塗手指指着書冊上王明曾任的官職名,說道:“着實令人唏噓。”
“哼,”褚垣一目十行讀着記錄,輕笑一聲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若是這種死法,便是死得其所,死得自在。”
“如此卻非我所願。”他輕聲細語,指尖緩緩在書頁上劃過。
褚垣正要問為什麼,電光火石間,一個想法從腦海中冒出來,他神情緊張擡頭問:“王明曾任太子太傅?”
“是。”衛塗收回手,鄭重地點頭。
“王明曾任太子太傅......”褚垣眉頭緊鎖,喃喃自語:“劉忠......”在廢太子未倒台前,曾盡心竭力追随廢太子褚瑀,而秦敏亮......“啧,”褚垣忍不住為自己的爛記性咋舌,擡眸四目相對,又想起了多次出現在現場的羅谷桐,既是韓志部下也就曾追随過褚瑀,而溫鞍與褚瑀又曾做過幾年國子監同窗。
“殿下,”衛塗看着褚垣神情痛苦,有些擔憂地将手放在他肩上,問道:“可是身體不适?”
“崔懷,”褚垣揪着他垂落的袖口問:“他......何時入仕途?”
“永盛二十八年秋,”放在褚垣肩頭的手用了些力氣,衛塗脫口而出:“經由韓志舉薦任太子旅贲郎,又在延隆初年左遷吏部員外郎。”
終于,這些年齡不同,職位不同,家世不同的死者有了唯一的共同點,都與廢太子褚瑀有過交集,那個已經葬身火海的廢太子。
疼痛順着脊骨直達心底,褚垣難受地捂着胸口趴在桌上,即便是用盡全力強忍也還是難以抑制不堪的嗚咽,衛塗有些慌張地喊道:“我去給你叫大夫!”
但回應衛塗的是褚垣将他搭在肩膀上的手緊緊握住,出緊咬的牙關出洩露出的:“别去。”
“可是——”
“閉,嘴。”
衛塗驚慌失措地膝行到他身邊,摟着他的肩膀,似乎感同身受般也将臉皺成一團卻對褚垣的痛苦無計可施,隻能輕柔地撫摸的後背,輕聲低語。
但褚垣聽不清楚,他被疼痛拖進回憶的深淵,隻能被動的緊緊靠在衛塗懷裡受刑。
那張他從襁褓看到而立的臉龐,沾滿了鮮血與不甘在烈火中尖叫扭曲,卻在最後關頭從褚垣眼前逃之夭夭。
再次醒來是在内室的軟塌上,模糊不清的眼前,最先清醒的是鼻腔中談談的藥油味,在起身之前,褚垣擡手擦幹淨臉上的淚痕,他看着窗外在晚霞中搖曳的樹影,意識到這場懲罰讓他失去的生命具象化,褚垣走到外室,訟正堂空無一人。
推開門,青竹坐在小院裡跟人交談,見褚垣出來了便與那人作别走上前來,不等他先開口,褚垣問道:“衛塗呢?”
“剛走,”青竹上下打量了褚垣,确認這人除了虛弱沒有别的毛病,松了口氣,“趙居正把他叫走前,他可是一步三回頭,千叮咛萬囑咐。”
“嗯,”褚垣應了一聲沒有反駁,他關上門朝外走,“你回王府将令牌拿給我。”
“你要去哪?”說道令牌,青竹的神情一下嚴肅起來,他擋在褚垣前面說道:“你身體虛弱成這樣,還想幹什麼?”
“拿給我就是,快。”他擡手推開青竹,繼續走。
腳步虛浮,看起來風一吹就到,青竹快步跟上前,又問:“你真就這麼走了?”
“天馬上就要黑了,”褚垣忽略掉青竹話中深意,說道:“快去。”
青竹被他一股腦向前沖的脾氣激惱了,跨立在他面前再一次問道:“你到底要去哪裡?”
被迫停住的褚垣輕蹙眉,呼吸有些不穩,他看了眼即将消失在磚瓦後的太陽,轉頭鄭重地看着青竹一字一頓地回答:
“我要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