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是個還不錯的日子，起碼對目前的林安來說是這樣的，坐在玫瑰園長椅上曬太陽，舒服的歎口氣她從未覺得人生能如此惬意。
葬禮的那一點悲傷很快便被巨額的工作沖跑，史塔克先生留下的财産過于龐大，是林安做夢都不敢輕易夢的那種。想料理好這些财産并不是什麼輕松事，更别提還有一堆虎視眈眈等着入贅鸠占鵲巢的家夥。
截止到凱特出門前，光是她看見的就有二十七位，還沒算上曲線救國賄賂珊莎的那些。他們每一位看上去都是彬彬有禮的好好先生，但是狐狸就藏不住尾巴，不經意間暴露出的貪婪神色看的林安想吐。
這些家夥的存在讓莊園裡所有人都很煩，特别是凱特和蘇菲，林安很多次看到凱特在背後給那些人豎中指，不過她們姐妹倆也自有對策。
為了尋找更适合建立工廠的地方，為了躲避那些讨厭的人，也為了放松一下心情，蘇菲帶着凱特開啟了周遊瑞士的計劃。
這次旅行，哦不，準确來說應該是商業巡視之旅預計最少一個月，因為行程緊兩個孩子并沒有跟去，她們在莊園裡跟林安一起看家，好處是會得到很多很多的紀念品，以及沒有家長管的無法無天生活。
昨天三人玩遊戲林安輸的很慘，遵守約定她帶兩姐妹來玫瑰園玩。伯爾尼的玫瑰花園百年來都是熱門景點，上輩子她隻看過朋友圈裡富婆發的照片，現在自己帶薪來看的感覺可謂是舒爽到極點。
珊莎艾麗娅出門必帶最少兩位女傭兩位保镖，全程跟在後面摸魚，心裡合十感謝上帝。最近她變成了電視劇主角，每天早上醒來拉開窗簾，對小鳥來一句早上好。
晚餐時間向來是林安最期待的時候，莊園大廚做飯非常美味，特别是甜點。銀色的高腳盤上布丁被震的不停顫動，褐色的焦糖頂還擠了一坨奶油上去，外加櫻桃點綴，放外面餐館價格要翻倍的賣。
将櫻桃留到最後再吃，感謝上帝今天艾麗娅沒拿肉丸和叉子做投石機，上次她這樣做弄髒的珊莎的裙子，搞得兩姐妹三天沒說話，最後還是林安拿着蛋糕前去說和的。
“林老師，蘇菲女士的電話，找你的。”
“找我的？等一下，這就來。”戀戀不舍的放下布丁，再次向上帝祈禱自己的布丁不要被偷吃，跟在女傭身後她走到了電話那裡。
“晚上好蘇菲，最近過的怎麼樣？”
“晚上好親愛的，老實說簡直是糟透了。”蘇菲疲憊的聲音夾雜着老式電話特有的電流聲傳來，手指繞着電話線，右眼皮開始跳動，林安感覺心底突然發慌。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但當我們去到織布廠的時候，你簡直不知道那些該死的家夥幹了什麼惡心事，還有當地的市長，他的孫子喝多了酒，借着酒勁竟一把火把工廠燒了！混蛋到極緻！”
“你們有受傷嗎？”
“謝謝關心親愛的，我們好得很，剛剛我還拽着市長老頭罵了一頓。”林安相信蘇菲一定是把這些人罵的不敢回嘴，因為她語氣聽上去很是興奮。
“不過也算因禍得福，為了不讓自己的寶貝孫子上法庭進監獄，那老頭把他在克拉科夫的工廠賠給了我們，再加上其它的産業，我想我要去老家一趟了。”
“那真不錯，你的老家…等等！你的老家！”突然的驚呼聲引得所有人都往這裡看，緊緊握着話筒不放，心提到嗓子眼，如果沒記錯蘇菲的老家是華沙，就那個幾個月後會被炸成灰的波蘭華沙！
“對啊，我的老家，怎麼了你？這麼激動。”
“不是，就是，你這。真的有必要回去嗎？你不是說很讨厭那裡嗎！”笑話，她好不容易才躲到一個遠離戰争的安全地方，日子過得好好的，才不要跋山涉水去華沙等着挨炸！這跟在柏林罵小胡子沒什麼差别！都是足以載入史冊的作死行為。
“讨厭歸讨厭，但我們在那裡有很多股份，還有其它工廠。所以叫你接電話的目的是，兩周後帶着孩子們上車到華沙，我會叫人在車站接你的。”
“我可以不去嗎？”
“不可以。”
靠在牆上不讓自己摔到，林安懷疑是自己出現了幻覺，她明明每天都跟最虔誠的教徒一樣祈禱贊美上帝，結果他老人家居然這樣對自己，實在讓人心碎。
照着腿根狠掐一把，疼的倒吸涼氣，耳邊蘇菲的聲音如同催命魔音。再次表達自己不想去的訴求，可等來的卻是蘇菲那可恨的資本家嘴臉。
“為什麼我不能不去。”
“因為我們簽了合同，你可以看看最後一頁，那裡寫着了，如果你不服從我的安排，比如不帶着孩子們來華沙就算違約，我可以要回所有工資，并讓你支付四倍違約金，同時以欺詐罪将你告上法庭。”
“等等！你根本沒說過這些！你才是欺詐！”
“誰讓你三分鐘就簽了合同呢。好了，我會讓女傭給你們準備東西的，保證你來華沙後的生活質量不會降低的，獎金加倍怎麼樣？”
“不怎麼樣！”
“那就給我掏違約金出來。”
癱坐在沙發上絕望捂臉，蘇聯人說的很對，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着血和肮髒的東西。她因為着急離開德國選擇了蘇菲，結果因為太急沒仔細看合同，剛出狼窩又入虎口，揪着頭發洩憤，林安恨不得再穿到簽合同那天，她甯可劃船偷渡到瑞士也不選這路。
“老師别害怕，到了華沙我罩着你。”捧着被啃了一口的布丁過來，擦掉嘴角奶油，艾麗娅并不明白老師過激反應的原因，“我波蘭語說的還挺好的，我可以教你。”
看着坐在自己身邊一臉真誠的艾麗娅，顧不上為什麼布丁少了那麼多，忍住不讓自己哭出聲，深吸口氣她雙手搭在艾麗娅肩上。
“艾麗娅答應我，你以後千萬不要變成那種可怕的資本家。”
“我答應你，所以可以把布丁給我吃嗎？”
“…吃吧…”
這可怕的突發事件打亂了林安所有的安排，不情不願收拾行李，險些咬碎後槽牙，她隻能說蘇菲趕上了好時候好地方，不然她肯定一根繩子把她吊在路燈上示衆。
不過事情也沒她想的那麼可怕，蘇菲答應她隻是去一個月，等一切穩定下來後她們就可以回到瑞士。林安不清楚戰争到底幾号爆發，隻記得大概是秋冬的時候，如果蘇菲能信守諾言一個月就回來，那她們還不至于要跟辣脆面對面。
而且最重要的，她不想蹲監獄，也拿不出那麼多錢來當違約金，蘇菲凱特在伯爾尼還算有些臉面，收拾她一個小角色綽綽有餘。
萬惡的資本家！欺負無辜群衆！
如同她來到伯爾尼那時一樣，依舊是豪華卧鋪，女傭們站在車廂口送别，當然準确來說是看着林安别讓她跑走。今天早上她就試圖用賴床錯過班車，前幾天還裝病過，但最後都被經驗老道的女傭長一一看破。
哭喪着臉上車，試圖做最後的掙紮，可女傭們那和善的面龐看的她心裡發毛。這些女傭一個個慈眉善目的，動起手來可是絲毫不含糊，剛來的時候林安親眼看過她們把小偷打進醫院。她打包票，今天她要是敢耍花招，女傭們用綁的也會把她綁上車的。
強行扯出笑臉和站台上的女傭們揮手告别，當站台上一切都消失在車窗裡後，毫無形象的癱在床鋪上，林安已經沒心思管上蹿下跳的兩個孩子了，她要思考接下來的對策。
這趟列車以伯爾尼為始發站，中間有兩個大型中轉站，分别是慕尼黑和維也納，都是辣脆的地盤，好在她們不用換乘，隻要老老實實呆在車上就沒問題，不過為了防止意外發生，她有必要先給兩個孩子進行一些教育。
“珊莎艾麗娅，這趟車到德國邊境的時候應該會有人來檢查簽證這些，我們的簽證都沒問題，但你們一定要記住，碰見德國人不要多說話，隻說自己是去探親的就行，千萬别多說多做什麼，在奧地利也是一樣，明白嗎？”
“為什麼？德國人很可怕嗎？”隻在瑞士和英國生活過，珊莎并不清楚辣脆的可怕，艾麗娅可能明白一些，但看上去也不是很明白的樣子。環顧四周确定門被關好，壓低聲音林安不希望這輛車上有什麼蓋世太保搞竊聽。
“因為德國人很死闆，你說什麼他就查什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哦…那我知道老師你為什麼不在德國呆着了。”單手撐着下巴珊莎又裝起小大人的樣子。
“你又知道什麼了。”
“嗯…算了。”
“…”
如林安所說，在進入德國境内後就上來一批穿制服的人來查證件，林安隻說自己是保姆，帶兩個孩子去華沙探親，證件齊全且沒問題的情況下并沒發生什麼事，但隔壁車廂有人被帶了下去。兩姐妹拉開房間門想去看，吓得林安飛撲過去将兩人拽回，一人賞一個腦瓜嘣，林安覺得有必要再說一下德國人的可怕。
隻不過她說的可能太可怕了，看上去好像給兩人心裡留下了什麼陰影。
就這樣車子一路晃蕩到維也納，列車會在這裡停留四個小時用來補給和檢修，兩個姑娘都想下去走走，但站台人流量過大，義正言辭拒絕兩人的請求，林安可不想把孩子搞丢，那樣她良心會被譴責的睡不着覺的，也會被蘇菲凱特打死在華沙。
母女重逢的場景很感人，但林安沒空抒情，她腳腫的厲害，頭也暈乎乎的。這趟旅程還算順利，沒被辣脆找麻煩，但絕不舒服。她現在隻想睡到天昏地暗，然後盼着蘇菲回心轉意帶着她回瑞士，順便把那不平等條約改了。
事實證明資本家就是資本家，她期待的一切還不如去做白日夢。
蘇菲凱特依舊忙于生意，短暫和女兒們待幾天後就前往下一個目的地，而林安則繼續自己的保姆事業，比如陪兩個姑娘去那家據說很好吃的餐館吃飯，簡稱1939年的探店活動。
出門前她和珊莎的紅頭發搏鬥半天，好不容易才用頭巾蓋住那及腰的紅發。現在華沙滿地猶太人，甚至還有最保守的那一派，她可不想太顯眼，低調才是最佳的保命守則。
因為各種因素波蘭多了很多猶太人，突然增多的人口讓上層很是頭疼，而蘇菲則借着這個環境成功和上層達成合作，她提供工作和工資，相應的當地政府要給予補貼和幫助，一個雙赢的局面。
這些商業博弈林安不清楚也沒興趣，她隻能繼續當虔誠教徒向上帝祈禱，希望自己早日回到瑞士。
電線杆和告示牌上貼滿了各種廣告，三三兩兩的人聚在一起用波蘭語聊天，林安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麼，但好在現在華沙有不少從德國來的人，偷聽她們的談話，林安也大概知道了德國的一點消息。
和她還在的時候大差不差，但确實更瘋狂了一些，财産被沒收家人被扣留，想辦簽證都被當成皮球踢來踢去，不少人都是冒着被打死的風險穿越邊境線跑到波蘭境内，而現在邊境那裡還有大把滞留的人。
從一個火坑跳到另一個火坑，但對沒有上帝視角的人來說确實不錯的好選擇，拽緊背包帶子低頭專心走路，一雙雙鞋子從眼前劃過，林安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但願那家餐館能藥到病除。
下午餐館人還不算太多，選了個靠窗的地方坐下，點菜就交給了唯一能看懂波蘭語的艾麗娅。幫珊莎解開頭巾，刺眼的火焰從頭頂滑落，午後的陽光照出火焰金黃的輪廓，梳理着小羊羔一樣蓬松的頭發，比起吃的，珊莎明顯對餐館裝潢和經營更感興趣。
她是個天生的商人，在别的小孩還在玩泥的時候，她已經學着母親的模樣給文件敲章。按照計劃過幾年她會去讀商科，然後變成和她姨媽一樣可惡的資本家。
“林！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