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有些拙劣,但對付艾德曼的話,簡直太夠用了。
“我隻是…不想你做出違背内心的事。”
“沒有違心,我現在做的一切,都是在跟随内心。”
“真的嗎?可是你偶爾會…”
“新規定,不準用你面對工作的方式面對我。”跳下床研究訂餐單,對着面條和餡餅猶豫一會,林安不希望有什麼東西幹擾自己的判斷,“以及第二條規定,不要再問我什麼真心違心,我覺得現在就挺好的。吃飯吧。”
“嗯。”
事實證明不要惹甲方不開心,因為甲方有很多方法找你要債。
捂着酸疼的藥出門,華沙天氣依舊陰霾壓抑,但即将到來的聖誕氣氛沖淡了不少壓抑情緒。酒店已經開始布置聖誕節的裝潢,離開的路上還見到了不少忙碌的老面孔,比如現在和自己共乘一趟電梯的經理和領班。
士别三日當刮目相看,隻是一天沒見林安,她就跨越階級踩在了酒店所有人的頭上。電梯内氛圍有些尴尬,經理擔心林安記仇,找個理由讓她的德國男友收拾酒店的人。
“您是有什麼話想說嗎。”
“啊,沒什麼。”陪着笑臉經理有些後悔招了這樣一個人進來。
“倒也不用那麼拘謹,畢竟大家想的都差不多。”電梯齒輪機械規律運行的聲音相當解壓,調整一下手套的毛邊,林安對現在的情況滿臉無所謂。“我很感謝您當初招我進來,提供了一份工作給我,對于這件事,我是發自真心的感謝您。”
“您言重了。”
“但是,這倒也不代表我能原諒你們後面對我做的一切。”
電梯門打開,今天林安出來的還算早,現在正是酒店的午休時間,加上所有人都在布置節日裝飾,因此她看見好幾個熟悉面孔。
“我想我一開始的态度應該是相當友善的,都是戰争下讨生活的人,更是應該團結起來才對。可你們是怎麼對我的呢?”
“隻是因為我會說德語,在德國留過學,你們就把我的謠言講的滿天飛,作為管理酒店的人,您應該聽過很多次,可您有勸阻過嗎?還有後面那些不公正待遇從語言變成行動的時候,你有制止過嗎?”
“你們的任何一點苦難來源都不是我,可你們卻帶着偏見,把我當成傷害你們的人,将我一點點推到懸崖邊上,别那麼驚訝,是你們把我變成這樣的,你們就是兇手。”
電梯廳靜的連呼吸聲都顯得沉重,餘光瞥到擠在牆後偷聽的裙角,看着面前臉色相當精彩的經理,這段時間壓在心底的惡氣終于釋放了一點點。
潇灑轉身且留下一個翻上天的白眼,手包裡又裝滿了鈔票,林安決定去購物一下來解氣。反正艾德曼有的是錢,而這段時間她還沒去過莉娜那,雖然自己去那總感覺怪怪的就是了。
當她出現在朗曼家門口時,莉娜奶奶就差用放大鏡觀察她身上每一處變化。
“真是想不到,你居然在這裡遇到了自己的同鄉,這真是天底下最幸運的事。”
“算是吧。莉娜和薩拉呢?”
“她們去婦女聚會了,估計等下就回來了。”
“我給你帶了紅茶,要嘗嘗嗎?”
“謝了。”
猶太社區早就被停了供暖,即便穿着皮草禦寒,露在外面的手也被凍的僵直,靠在火爐邊取暖,朗曼太太撥弄着炭火中的栗子。
算是溫馨的畫面,如果下一秒戴維沒滿臉血的被架進來,薩拉懷裡的孩子沒有大哭的話就更好了。
“發生了什麼事?”拿着幹淨布塊沖上去,看着滿臉是血的兒子,朗曼太太急得不知所措。
“沒什麼,就是撞到人了。”仰頭舉臂試圖緩解流鼻血的症狀,換掉沾滿血污的布,臉上的青紫和出血的眼球都證明他在說謊。
“到底怎麼回事?”
将莉娜拽到身邊小聲詢問,林安又看了眼癱在沙發上的戴維,他的臉色可沒比早上的經理好多少,她指的是物理層面上的。
“我們回來的時候他不小心撞到一個巡邏的士兵,那個士兵很生氣,和同伴把他打了一頓。如果不是我說德語求情,他肯定會被帶走的。”擦拭大衣肩膀沾染的血迹,在講述這件事時莉娜甚至有些冷漠,“還好沒被打死,下次小心一點就好了。”
“可他們下手也太重了…”
“那也沒辦法,現在就是這樣,可以幫我把這個溫毛巾給他嗎?我要做晚飯了,你的大衣?”
“我在酒店遇到了我的同鄉,他受過我父親的照顧,現在也願意照顧我,等聖誕節前我就要跟他回博登湖了。”
“那真不錯。”
屋子裡冷漠的不止莉娜,情緒激動兩分鐘後朗曼太太就去了廚房,薩拉還要哄孩子,莉娜奶奶想幫忙但也使不上力,隻能坐在火爐旁邊喝茶。滿臉青紫坐在沙發上的戴維貌似也沒什麼感想,現在正拿紙筆計算自己的工時工錢比例。林安都懷疑他到底能不能看清東西,因為剛剛還沒出血的眼睛也浮現了幾點紅色。
“給,把臉擦擦吧,還有血。”
“哦,謝謝。”
“你這個算法…”
林安知道自己數學不好,面對太複雜的數學問題會直接大腦宕機,但如果波蘭或者猶太人沒有什麼特殊算法的話,那戴維的計算結果絕對有問題,他的工錢和工時不成正比。
“沒什麼。”收起那張皺巴巴的紙,試圖扯出一抹笑來,可惜扯到開裂的嘴角疼的人倒吸涼氣,“能拿到這些工錢已經不錯了,低一點就低一點吧。”
“…好吧。”
朗曼先生和莉娜的哥哥工作更幸苦,他們在工廠做二休一,今天晚上是回不了家了。林安婉拒了莉娜留她的晚飯邀請,貼着牆根小跑出社區,莫名的負罪感拷打内心。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給良心穿上一層防彈衣,時間已是下午,她最好早點回去。
酒店房間和室外完全是兩個溫度,艾德曼靈活就業哪裡需要就去哪裡,這導緻林安現在都不知道他到底算個什麼玩意,隻知道他是黨/衛/軍,還是個上尉,以後大概是得不到好下場。
拿着辣脆飯票的錢給猶太朋友買東西,複盤起今天的一切,将大衣挂回衣櫃,林安感覺自己瘋了。她最好祈禱艾德曼不那麼讨厭猶太人,也沒人發現這件事。
“衣櫃裡有什麼嗎?”
“鬼啊!”
享受着作為賠禮道歉的頭部按摩,雖然回房間就被對着劍突給了一拳很疼,但要是能換來一次頭部按摩的話,倒也是相當劃算的買賣。
“我想我下次應該敲門進來的。”
“你隻需要走路發出聲音就行了。”
恨不得手往下挪二寸掐死這個走路沒聲的死辣脆,越想越氣最後直接把人推開,抱着菜單最昂貴的那頁研究,她可不打算給這個搜刮民脂民膏的人省錢。
“聖誕節有什麼想要的嗎?”
“錢。”
“還有呢?”
“更多的錢。”
非常直白的願望,很容易達成,但艾德曼覺得如果自己隻給錢的話,貌似有些敷衍。
“真的沒有什麼了嗎?”
“沒有,你如果能多給點錢我就很感謝了。”
“好吧,希望這些鈔票可以買到盡可能多的東西,你的朋友好像很需要這些。”
将那隻癟了一半的手包喂飽鈔票,在對方呆滞且震驚的眼神中擺擺手,保持微笑艾德曼隻覺華沙熟人還真是多。
“别那麼緊張,沒什麼的,隻是喬納森看到你去了猶太社區。我還記得你那個朋友,好像是家裡開餐館的,我還去那裡吃過飯,味道不錯。”
“你跟蹤我!”
接住飛到臉上的菜單,心裡恨不得抽自己幾個耳光,他為什麼要多嘴說出這事來,可他真的沒有惡意,也想不到林安會有如此反應。
“我沒有!真的隻是喬納森偶然碰見的,他在給漢娜選禮物…”
“所以呢?你想說什麼?”
“請相信我,我沒有任何惡意,隻是希望你可以高興,因為你這段時間看上去不是很開心。”
就差跪在搓衣闆上以示真心,看着相當卑微的人,冷靜下來林安不确定他到底有幾句真話。一個以謊言為工作手段的辣脆,說出來的任何話都不是那麼可信,可她現在還要靠他活着,還真是可悲。
翻看着牆上老舊沾滿灰塵的日曆,用筆在聖誕節前三天那裡畫了個圈,數着數字林安對即将回到的柏林并沒有什麼感想。如果沒猜錯她現在應該是在和艾德曼鬧别扭,因為她們已經一周多沒見面了,她搬回小公寓,溝通全靠喬納森。
聽上去不太妙,福傑太太還擔心過,不過林安已經摸清了艾德曼的脾氣。不管自己把他氣成什麼樣,或者非常不友善的對他,隻要自己稍稍表現的可憐點,他就會馬上變成摩西二号眼巴巴的看着她。
屢試不爽的把戲,有點可恥,但很好用,喬納森每天兩次大包小包的送東西就是最好的成果展示。
今天送來的是一整隻烤雞,為了讨好即将一起生活的兩個姑娘,裝着時下流行洋裝的盒子也被送了過來。如果是以前珊莎對這些不屑一顧,但現在她抱着新衣服就像抱着什麼絕世珍寶,也很自然的說了很多好話,絲毫沒有第一天見到喬納森時的恐懼。
食物充足的情況下福傑太太的廚藝得到釋放,仔細研究烤雞的一百種料理方法,她也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也知道有免費吃的就不要嫌肉柴。雖然會招來一些不友好的目光,但吃進肚子的食物可是實打實的。
“今晚我們吃烤雞。”
“好耶!”
福傑太太廚藝依舊,烤雞香味飄滿餐廳,就在飯前祈禱結束大家迫不及待準備開動時,老舊的木門嘭的一聲被踹開。警惕的看着破門而入的人,眉毛擰的比麻花還纏綿,林安隻覺對方真會惡心人,她現在連烤雞都不想吃了。
身後跟着四個手持鋼棍的壯漢,老鼠眼滴溜溜轉不停,當看到滿臉鄙夷的林安以及那盤烤雞時。咧開嘴露出并不整潔的牙齒,男人笑的一點也不好看,甚至讓人汗毛倒立。
“晚上好我親愛的寶貝女兒艾麗娅,我可愛的外甥女珊莎,以及總是不太想見我的林老師,介意我坐下來說說話嗎?”
“我和你不熟,而且這個家沒有多餘的碗筷給你。”作為這間房子裡唯一有能力和華沙警察抗衡的人,盡管很不想看見對方,握緊餐刀林安隻希望他趕緊滾蛋。
“我還以為我們很熟了呢,畢竟前幾天我們聊的還很好呢。”
“那是你的錯覺。”
胃部開始翻湧,前幾日的畫面一一浮上眼前,如果能回到剛見面那天,她一定會找各種理由讓艾德曼處理掉這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