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給我過來。”
說實話林安曾經幻想過如果自己和艾德曼在戰場相遇的尴尬局面,她都準備好一哭二鬧三擁抱的老方法解決問題了,但她可沒料到會遇見的是這個家夥。她敢肯定那個嘴臭的棕毛絕對會為了兄弟義氣收拾她一頓。
早知如此她當初就不該借着艾德曼的威風和他拌嘴。
在看見那個棕毛從坦克上跳下那一刻,扯了條布圍在腦袋上,靜悄悄蹲在角落,林安希望這群人不要發現她。而剛剛為自己塗藥的老婦更是善解人意,一人一把鍋底灰抹在臉上,幾個年輕姑娘都變成了和林安一樣的造型。
一起蹲在角落,德國人名聲在外,她們可不希望自己變成海報上落入狼口的羊。
“說你呢,給我過來。”
靴子踩過沙土的發出細微摩擦聲,寒毛一點點倒立,盡管背對着對方,但林安感覺自己背後像是出現了一頭熊,盯着自己随時準備一口下去。
“長官,這是我的侄女,她是個傻子,就不讓她打擾您的清淨了。”
按住林安的腦袋迫使她無法擡頭,試圖以這個借口蒙混過關,老婦要聽過一些德國人的事,但她聽的并不全面,或者說聽到了被誇大不知多少的東西。
她和旅館老闆一樣,以為德國人會不分青紅皂白殺死所有非白種人,當然這些某種意義上也是對的,隻不過目前林安戶口登記是法國人,倒還算安全些。
“我說讓她站起來,你們沒聽清?”
法語說的還算流利,雖然帶了很重的德國口音,但目前還沒人敢指正這個問題。看着蹲在地上的人,本森感覺自己的耐心已經被無風的夜晚消磨殆盡。
“她有麻風病,您看見她的話會被傳染的。”
“那更要起來了。得了傳染病當然要按傳染病的方法對待。”繞過阻攔的老婦,揪住地上人的領子一把提起來,拔出蘿蔔帶出泥,一個花臉男人也跟着站了起來。看了眼手裡的蘿蔔,本森成功被整樂了
“這就是你的弱智麻風病侄女?你不覺得你倆年齡差的她能當你重孫女了嗎?”
“啊哈哈…真是好巧啊。”
“确實很巧,我剛好有很多事想問你,Bonjour。”
“…笨豬…”
“戴的什麼鬼東西。”
“疼疼疼!”
衆目睽睽之下本森拔蘿蔔的行為看上去和欺淩弱小沒什麼區别,看着手上滿臉讪笑的人,再看看旁邊被帶出來滿眼關切的法國人,視線最後回到蘿蔔頭上散發出難聞味道的頭巾,一把扯下對方的僞裝,但下一秒他就有些後悔這個決定。
因為這讓他徹底成了欺負人的惡毒德國鬼子,和海報上畫的簡直一模一樣。
幹掉的草藥糊像水泥一樣将傷口和毛巾緊緊黏在一起,又通過滲透和頭巾變得密不可分,盡管隻是扯掉了頭巾,但牽一發而動全身,傷口被扯的又破裂出血,疼痛讓林安直接踢了對方一腳,同時也流出到法國後的第一滴眼淚。
真是該死的辣脆。
突如其來的二次傷害讓本森慌了神,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将人拎進剛剛搭好的帳篷,軍醫緊随其後,隻留群衆在外面吹冷風。
“傷口有點被污染了,但沒什麼大問題,縫上就好了。需要給她打點麻藥嗎?”
“我需要!”
用棉球清理掉那些幹枯的藥草糊,德國人就是一個巨大的精神病群體,特别是這群辣脆,他們以誰更能忍受疼痛為榮耀,就像故意在臉上留疤的操作一樣,很多德國軍官為了體現自己的勇猛,在這種傷口縫合的時候都拒絕使用麻藥,更有甚者連割瘤子都不打麻藥。
就像林安之前說的那樣,她不是高貴雅利安,是普通人,非常需要被以正常人類的方法對待。
但很顯然這種事她做不了主,戰争前進時麻藥很寶貴,德國人目前無法确定要在這裡花費多少時間,如果沒有補給,那把麻藥用在她這麼一個三等人身上簡直就是浪費。
而且本森是這裡最大的官,如果他想的話,完全可以指揮軍醫拿她當小白鼠。
“把麻藥打上。”
将那些早已準備的嘲諷咽進肚子,單人帳篷比外面更加悶熱,掀開幕布呼吸新鮮空氣,扯着領口他對守在門口的那個法國人一點好感都沒有。
“傷口縫好一點,别留疤。”
“是。”
針尖刺入早已麻木的皮膚,那些草藥大概是有些麻醉效果,因為林安沒感覺到一點疼痛。軍醫穿着白大褂,頭上更是口罩白帽捂得嚴實,如果忽略白衣下的黑制服,那林安或許真的會把他當成什麼白衣天使。
可惜現在她能想到的隻有後世文學影視作品裡的辣脆醫生,沉迷人體實驗,試圖把德國人改成真正的雅利安超人。
“我需要剪掉傷口周圍的一點頭發,可以嗎?”
“可以。”
兩相對比下軍醫說話的聲音比本森那個鴨子好聽了不少,聽着剪刀咔嚓咔嚓聲,林安總感覺軍醫的眼神很奇怪。那雙綠色的眼睛一直盯着她,林安都怕他沒有注意傷口。
“請問我的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沒什麼。”注意力轉移回傷口,将被剪下的頭發收到口袋裡,海德裡希重新回到了醫生的職位,“很少看見您這樣的人,您來自日本嗎?”
“不是,我是中國人。”非常冒犯的形容詞,林安很想翻個白眼,但縫合已經開始,她能感覺到針線穿過皮肉又收緊。
“中國,我的一個朋友曾經在中國工作過,我也去過那裡,上海很漂亮。”
“你去過上海?”
驚訝于這個辣脆居然出過如此遠的門,但想想那些德國顧問,這家夥去過也不足為奇。
“我們是同鄉,我去看望他,在那裡待了三個月,我也會幾句中文。”
打好最後一個結,剪掉鋒線,臨時電燈昏黃但尚能縫合,看着那與自己并不一樣的膚色,托起那張有些髒污的臉用棉球擦拭,皮膚的柔軟和溫度隔着手套也如此真切。
“你真漂亮,東方美人。比如這句。”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試圖将那幾句話理解為傻老外的胡言亂語,畢竟偶爾艾德曼也會來幾句不知從哪學來的散裝中文,但這個軍醫給她的感覺實在詭異。身體向後将臉離開對方的控制,她莫名想到人皮台燈人皮筆記這些關于辣脆的東西。
上帝保佑這家夥别是看上了她的皮,想扒下來做點什麼工藝品。
為了防止自己真的變成台燈,走出帳篷大把涼爽的空氣鑽進鼻腔,同時她看見可憐兮兮的皮埃爾向她跑來,而不遠處那個兇神惡煞的家夥也不緊不慢的過來。
她本想回到淳樸的法國群衆懷抱,但那個家夥直接将她拎進了小木屋裡。也是,她不可能住在帳篷裡,因為這些德國人不知什麼時候會行動,她可不想睡得正香的時候被丢在大街上。但現在看她被辣脆特殊對待的情況很可能讓她重回華沙境遇,那種噩夢她可不想再來一次了。
“新找的?這不會也是被你打的吧?你眼光真是一下子變爛了。”
小木屋内三個人有些擁擠,關上門毫不留情的嘲諷皮埃爾,這個巴黎小少爺在剛剛聽到了有生以來最難聽最低俗的法語,聽得他生無可戀隻能離林安近些以求安慰。
鑒于她的特殊情況,軍醫給了她一片針對過量藥物的解藥,據說能保護腎髒和神經,林安本不想吃,但她的腰子真的有一點點疼,而且眼睛看東西也變得有些模糊。無奈之下她隻能嘗試這片藥,貌似有一點用,但她開始想睡覺了,上帝見證,她這幾天簡直就是一條睡蟲。
在一陣難聽的法語中脫掉靴子,爬上床蓋好被子閉眼準備睡覺,這樣的态度讓本森像打到了棉花上一樣。那個法國人眼中無光坐在地上,林安則安詳的躺在床上,他再說下去簡直無趣。
“你居然還能睡着,你是老太太嗎?”
湊到床邊試圖把林安刺激醒,老實說他還挺喜歡和這家夥鬥嘴的,在柏林沒幾個人能接上他的話茬,更别提這一路,連個聊得來的都沒有。
“等下我就寫信告訴艾德曼你在這,然後把你塞進坦克裡看着,我看你還能跑到哪去。還有你眼光真是爛到家了,那個法國人就知道哭煩死人了,你…”
耳機和喉麥線被一把抓住,被拽的一個踉跄,雙手撐在床上本森感覺自己腦袋磕到了什麼東西,而睜眼就是一雙褐色的眼睛,眼白蒼白的吓人,上面還有幾條紅血絲。
被拽住的感覺很不好,頭抵着頭,距離太近他都能聞到碘伏的味道。
“你…”
“再給我狗叫,我就把你閹了,聽懂就滾。”
脖子上的力道終于消失,調整被拽到跑位的裝備,捂着脖子看向又躺回床上安然入睡的人,喉結滑動幾下本森感覺這間屋子變得更加悶熱。
最後他隻能把煩躁造成的悶火發洩到皮埃爾身上,一腳将其踢個□□趴,本森再次感歎法國人還真是青蛙。
“看什麼看!出去!蹲下沒狗大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