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花子也得過三天年。除夕的筒子樓不缺年味,陳真自己做不了什麼大菜,于是去鄰裡間這裡蹭一碗那裡換一點,多少也湊了五六個不同的菜色。姜小愚下了班一個人也是空虛寂寞冷,提溜着公司發的不值錢的預制菜就來找陳真聽故事。
“你過年不回家?”陳真擺着碗筷問。
“大年初二就得返工了,我家離得遠,不浪費這個機票錢了。”姜小愚灑脫地一擺手,掏出手機開始跟一大家子人視頻,什麼姑姑嬸嬸伯伯舅舅七大姑八大姨,陳真看他挨個問候一圈嗓子都冒煙了,無奈地遞了杯茶過去。
“爸媽!這是我朋友,我今年過年有搭子了哈,你們别再一天天老以為我冷冷清清凄凄慘慘地蜷縮在出租屋裡,我過得可好了!那個誰,你叫……”
姜小愚壓低了聲音問,陳真無奈:“林敏。”
“對,林敏!诶怎麼你名字跟個女孩似的。”姜小愚再次壓低聲音。
“……”陳真白他一眼,見視頻那頭有小孩子,将自己的劉海又放下來些。
趁着這個間隙,陳真剛好往外望了一眼——窗台外有幾個陌生面孔在張望,耳朵上戴着有線的耳機。陳真身體一僵,催着姜小愚趕緊挂了視頻。
姜小愚疑惑:“怎麼了?”
“跟你們小秦總說我藥膏用完了。”
“啊?我今天才送來一管啊……”
陳真定定地看着他,姜小愚被盯得發毛,趕緊把電話撥出去,還沒開口就被陳真一把奪過手機,轉身進屋去了。
“诶你記得還我啊!好貴的我才換的手機!”
接到電話之前秦述英正把年夜飯擺上桌,清一色的海鮮河鮮,冰鮮得很好,裝飾得也很精緻。隻是秦述英對這種涼涼的東西實在提不起興趣,一直在扒拉面前的一碗美齡粥。
大概是陸錦堯喜歡?畢竟在國外又合口味又上檔次的估計隻有法餐和日料刺身了。
一頓飯還算融洽,秦述英沒夾槍帶棒陸錦堯也沒搞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手機鈴聲響得很突兀,秦述英皺着眉接起來,對面陳真的聲音按得很低:“陸錦堯在你身邊嗎?”
秦述英立馬站起身往外走,陸錦堯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徑直跟上。
“你說。”秦述英腳步飛快地逃離。
陳真感覺到對方的緊急,長話短說:“門口有人監視,我好像被人發現了。姜小愚還在我身邊,你能聯系到其他人嗎?先把他帶走。”
秦述英正要開口,手機被陸錦堯一把奪過。
“……”
陸錦堯沒有說話,等待着對面人繼續洩露出聲音以判斷身份。秦述英搶奪的動作被他輕而易舉地按住,陸錦堯手一換勁,緊緊捂住了秦述英的唇。
“……”
電話那頭沒有再傳來聲音。
陸錦堯看來電人,顯示的是姜小愚。
“嘶——”
秦述英在他手心狠狠咬了一口,陸錦堯生生受了這一下,沒有松手的意思,對着電話那頭問:“有什麼話,繼續說。”
“……”
“姜小愚。”
姜小愚連忙接過電話,在陳真示意的目光下點頭如搗蒜:“您好是我是我……啊聽聲音是陸總嗎哎呀陸總好久不見您還記得我真是三生有幸……”
“你身邊還有誰?”
“還有……小白樓法務部。”
陸錦堯的目光一直緊盯着秦述英,像鷹一樣銳利,秦述英頭一次這麼近距離地感覺到陸錦堯的危險。
秦述英神色不變,眸色深沉,在陸錦堯審視一般的注視、将自己臉頰捏出白印的力道下,手攥着陸錦堯的手臂往外,緩緩張開嘴,再次重重咬在他虎口上。
像野獸在撕咬。
陸錦堯面不改色地抽出手,迅速往下,掐住他的脖頸,讓他同樣發不出聲。
“麻煩你明天抽空來趟風訊。小白樓和風訊有債務糾紛需要釋明一下,謝謝。”
陸錦堯挂了電話,姜小愚愣在原地。不是怎麼大過年給人增加工作量啊!
脖頸上的手絲毫沒有放松的意思,虎口被咬破滲出的血就着力道沁在秦述英的皮膚上,他被掐得眼前一陣陣發黑,腦子卻異常清醒。
“我給你個機會告訴我,剛剛電話那頭是誰。”陸錦堯是多聰明的人,如果隻是姜小愚秦述英不可能這麼緊張。直覺告訴他,在小白樓耗這麼久,他等待的秦述英的破綻就在這裡。
而這也有可能是他意料之外的變數。短兵相接事已至此,陸錦堯不能容忍秦述英還有後手。
秦述英感覺到脖頸上的力度放松了些,恰好是一個讓他吐字卻保持着威脅的力道。秦述英從胸膛擠出一聲冷笑:“現在是……你在求我……還擺出一副施舍的樣子?”
“我不是沒可能查到,甚至很快就可以。”陸錦堯一點點縮緊手指,讓對方慢慢感受窒息又無法掙脫,像極了魚在他手裡撲騰,“你現在說,我還能考慮留你一條命。”
果然,一涉及到利益,陸錦堯就會剝下他那層溫文爾雅的皮,露出最吃人不吐骨頭的一面。秦述英還是比較習慣這樣的陸錦堯,他也能輕易猜到陸錦堯的想法——多拖一天就多一分變數,等着遠水解近渴的風訊已經是強弩之末,在資産到位之前經不起打擊。
他不可能讓陳真跟陸錦堯走,這是他埋得最深的一步棋——但他此刻并沒打算用。是誰在監視陳真?隻有秦競聲知道他的存在,但秦競聲不是會把事擺到明面上的人,他交給了誰?秦希音和秦又菱?外逃的陳碩?還是秦述榮?是什麼讓對方準備在年關突然向陸錦堯發難?
短短一瞬間腦子裡閃過無數想法,秦述英幾乎快忘了自己能夠呼吸。他那副臉色蒼白神色倔強、思緒卻早已飄遠的樣子,不知為何刺激了陸錦堯。
“唔——”
脖頸上的手移到下颚,秦述英被猛然加大的力道捏得忍不住痛呼出聲。陸錦堯飛快地松開他,極度缺氧的人失去支撐,隻能半倚着牆壁大口呼吸找回視線和知覺。
陸錦堯不給他緩沖的機會,手伸到他面前,輕輕擡起他的下巴,帶着輕佻和審視,也有向下重新扼住對方咽喉的威脅。
“我可以把你關在這裡,以秦家人對你的态度來看,隻要不死,沒人會在乎。”
秦述英邊咳嗽邊回道:“那你可以試試。咳咳……别怪我沒提醒你陸總,現在不讓我回去,以後有得你後悔!”
陸錦堯微微蹙起眉頭——秦述英鮮少有講話雲裡霧裡的時候,他的語氣帶着決絕,眼眸中一閃而過的慌亂也被陸錦堯敏銳地捕捉到。
陸錦堯沒說話,隻是又将他的下颚擡高了些,秦述英想掙脫,卻被他握得更緊。
這張臉真的很好看,尤其是擡起頭的時候,下巴到脖頸的線條流暢得像高傲的天鵝,喉結邊那一圈被勒出來的紅印,像套在其上的環。
“明天跟我一起去見姜小愚。”陸錦堯坦然地将秦述英的手機扔進被雪污覆蓋的荷塘,“他的回答決定我要不要放你走。”
秦述英蓄起力量握拳向陸錦堯臉上出其不意地揮去,可陸錦堯反應比他更快,早有預料似的卸了他的力,順勢将他的胳膊反锢在背後。
“我沒功夫跟你打架,”陸錦堯語氣裡難得帶上了不耐,“别白費力氣了,困獸猶鬥那一套在我這兒沒用。”
可秦述英直接犯了倔,拼勁全身力氣反抗陸錦堯的禁锢,也在這麼長時間裡頭一次逼出了藏在各個角落的保镖——個個都是陳碩帶出來的不要命的主,壓制不要命的秦述英剛剛好。
陸錦堯松了手,淡淡道:“别傷了他,明天還要見人。”
一切仿佛回到小白樓博弈剛開始的時候,陸錦堯對着桌上的飯菜完全沒了胃口,透過窗看秦述英被關回花房邊的閣樓——依然是這個居高臨下的視角,可以一覽無餘地監視對方一舉一動。
秦述英明顯變焦躁了,他在房間中來回踱步,試圖尋找可以逃脫的方法,但都以失敗告終。他似乎再次冷靜下來,坐在窗邊思索,手下意識地去掏并沒有帶在身上的煙。他好像又犯頭痛了,一手杵着腦門,另一手握拳壓抑着疼痛,卻依然沒停下思考。
陸錦堯心裡有一杆天平,秤量着該如何處理秦述英這個麻煩。在反複的挑釁和威脅下,想徹底解決的一方占了上風,可未知的利益、好奇與征服欲又在另一端作祟。
第二天姜小愚頂着黑眼圈局促不安地在風訊門口打轉,大年初一員工就已經在連軸轉恭迎消失了好久的大老闆,整座大樓忙碌而有序,中英混雜的電話和視頻會一個接一個開,似乎根本沒有人需要休息。
姜小愚被這高效的精英作風吓得正襟危坐,目光避開皮笑肉不笑的秘書,直直盯着身旁的專用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