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些幾欲發黴的往事免不了湧上心頭,在無數個這樣的夜裡被剖開、審視、再疼一次。
時間過得飛快,許且铮辦完事回來了。一開門就看到陸徽音苦行僧般自虐的坐姿,微弱的光從後面打下來給他度上一層薄薄的膜,整個人都包裹在其中,像隻繭在自縛。
許且铮從未見過誰能這樣畫地為牢将自己關起來的,他表面看着是個正常人,可内心裡一定有什麼是缺失的,所以才會瘋狂的,不計代價的在懲罰自己。
對,像一種儀式,懲罰的儀式。
可這是軍艦,人一旦上了軍艦某種程度上就像是進了監獄,毫無自由可言。平日沒有緊急事态時大家都想盡了辦法解悶,逮到靠岸補給的時間什麼都想打聽。最近上映了什麼大片?誰誰有沒有出新專輯或是趕緊買個遊戲光碟,吃點所謂的垃圾食品。
這種假格外難請,大家都争破了頭唯獨他一個人笑眯眯地坐在甲闆上看着,脊背挺直,直成一個孤寂的姿勢。
他這個政委簡直失職,居然就是做不通他的思想工作。可是轉念一想,越是聰明的人越是偏執,人呀認準了某件事,不要命地鑽牛角尖,神都攔不住。再說,他連下手的切入口都找不着,他的履曆都翻爛了,不死心地調出學校的檔案,還是一籌莫展。
這症結在哪兒?恐怕就他自己知道。
可人哪能這樣活着呢?
他将門推開準備進去,就在他手扶上門把手的瞬間,陸徽音用一雙沒有焦距的大眼睛回望他,那目光太悠長,帶着穿越時間的隐忍和疲憊。
然而隻是一瞬,陸徽音幾乎在刹那回過神來,漆黑的眼睛像鷹隼般銳利,一柄匕首自袖口落入掌心,身體繃緊做出攻擊的準備。
到底是累慘了,又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反應能力下降了不知多少倍。
許且铮下意識舉起雙手,他可不想被陸徽音這樣出手必定要害的特戰隊長誤傷了。
陸徽音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來,那笑很怪異,眼中是滿滿地要溢出來的痛,嘴角卻彎成個好看的弧度。
他不是傻子,這麼些年大家背後的議論他都略有耳聞。可笑一笑就過去了,誰都不是自己,冷暖唯自知。可這次許且铮關懷的目光太盛情誼太重,他想我該怎麼跟别人說呢?我總是能夢到一個女孩子,近乎赤/裸地睡在樹林裡。平時生死如雲煙的自己會害怕過去看一眼究竟?
這是心結,也是死結。
但他不願意承認,他甯願這是一段孽緣,欠了孟嫮宜的,如果這輩子還不了那至少下輩子總該還能遇見吧。
至于這心病何時能好起來他也不知道,就像在心裡養了一隻水蛭,沒日沒夜地吸着自己身上的血,在每個想她的時刻痛地分外分明。
他想可能自己在這近乎與世隔絕的護衛艦上待得有點變态了。
正巧許且铮也說到了變态這兩個字,原來就在一個小時之前,通訊員小江突然嚎啕大哭,毫無緣由。衛生兵分析可能是觸景生情,也可能是神經性銳痛,或者别的什麼。唯獨不說是精神崩潰。
當然不是,軍人是有着鋼鐵般意志力和信念,思想永遠接受黨的領導,所有困難在人民解放軍這五個字面前都将潰散,不過是170天的巡航任務而已,有什麼難度?
可許且铮說的義憤填膺,好像剛剛哭過一場豁出去的人是他自己一樣,“小陸同志你說,這新兵是不是抗壓能力還不夠強,心裡承受能力和身體素質還跟不上?我告訴你,統統都不是,是腦子要快掉了。你說你扛不住就扛不住吧,你在艦長面前哭什麼?下了船會不會被調走另說,他這一哭倒好,大家的情緒都跟着受到影響。這船上将近200号的人,我又要一個一個開始做思想工作了。這不是給我找難題嗎?”
他抹把汗,大馬金刀地往床上一坐,繼續道:“平時操/練的時候太慣着他們了,能上這艘護衛艦的兵哪個不是精挑細選琢磨再琢磨,不說萬裡挑一千裡挑一總是有的吧,結果還是這熊樣,哎,我這個痛心呐。”
肯定是挨了一頓狠批,不然以許且铮棉花一樣軟的性子怎麼會暴跳如雷?
許且铮絮絮叨叨地念叨了好久,終于将情緒調整過來。洪水并不可怕,隻要有出口宣洩,總能盡在掌控。他話鋒一轉,壓低了嗓音道:“哎我跟你說啊,你小子可給我争點氣。”
陸徽音一臉的茫然,他笑得猥瑣,“柯首長家的千金要從英國回來了,你也知道的,總後多少人盯着呢,怎麼樣?有壓力了吧?”
陸徽音笑了笑,垂下眼簾。
“小子我告訴你,當年那小丫頭出國的時候我見過一面,說水靈那都不夠知道嗎?老子要是有你這模樣這皮囊,早就,早就……”說着說着底氣不足了,“那我也隻對你嫂子矢志不渝。但是柯明珠真的是顆明珠,大明珠知道嗎?你得抓緊,趁着現在有時間,多想兩套戰術方案來,等明珠來軍裡探親,你就一舉将人拿下。懂了嗎?”
“再說吧,情況不明,按兵不動方為上策。”陸徽音趟回床上用手蓋住眼,一副興緻缺缺的模樣。
“你呀你,我看你見到真人了後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