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露水尚未消散,大桑村已經忙碌起來。
河邊站着四個背着扁擔挑河水的婦女,正和搬着洗衣盆的女人争位置。
吵聲驚到村子裡的狗,大黑狗一路狂奔跑進一戶大門敞開的人家,穿着深藍色工作服的男人蹲在門口摞柴火,年紀大的老人從屋裡追出來,“春蘭,你那個爸能生什麼病?他肯定又是缺錢了!你都嫁到我們家多少年了,還總回娘家,你看你!”
老黃家就在同村,和南家隔了兩棟房,黃春蘭穿着花背心和大褲衩就準備出門了。
她拎着兩袋子去年存下來的幹山貨,邊走邊朝婆婆喊道:“我去看一眼就回來!”
南家老太太氣得直跺腿,“明傑,你看你媳婦,又跑娘家去了!”
南明傑把柴火擺得整整齊齊,好脾氣地笑道:“她不去會擔心,就讓她去吧。”
“這一年到頭光回娘家,算怎麼回事啊!”
南栀躲在屋裡觀察敵情。
現在的南栀已經不是從前的南栀,她叫虞青柚,是醫學院的學生,在學校遇到爆炸事件,再醒來時就跑到生活在八十年代的南栀身上。
原主性格張揚,與她完全不同,她會盡量避開南家人。
南栀觀察片刻,等奶奶氣消了,才拿起套袖往外走。
原主十八歲,識字,在大桑村的診所幫忙,專業對得上。
南栀得去上班。
哪知奶奶就等着南栀,她一見南栀便攔住她,唠叨道:“栀啊,你姥姥家那夥兒人,哪有一個好人?”
“你那臭姥爺,算工分的時候天天躲着不幹活,就吃媳婦家的。”
“家裡四個孩子,一出事他就先跑。”
“你那姥姥也不是個東西,缺了男人活不了了?”
“還有你那三個姨,說是去大城市生活混出名堂了,結果誰都不管家裡!家裡全靠你媽扛着!就你媽傻,非得往前湊!”
這是老黃家的一筆糊塗賬。
黃家四姐妹,春蘭、夏蘭、秋蘭、冬蘭。
四人沒攤上好爹娘,兩人一個比一個離譜。
冬蘭是早産兒,自小體弱多病,她一生病,那夫妻倆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最狠的一次,倆人直接在院子裡商量辦白事能不能收點兒禮。
爹媽不靠譜,隻能是年紀最大的黃春蘭撐起這個家,為了兄弟姐妹,她早早嫁人上工,辛辛苦苦把妹妹們拉扯大。
三個妹妹倒也出息,有考上大學的,也有去城裡混上正經工作的,都比黃春蘭強。
可她們一出去就不樂意再回大桑村,直接把父母甩給黃春蘭,十幾年都沒再露過面。
奶奶吐槽完,總結道:“她們就是拿你媽當大怨種,你媽還往坑裡跳!”
說完,奶奶等着南栀開口。
以前的南栀會和她一起罵黃家人,罵得那叫一個動聽,老太太每次都聽得心裡暖暖的。
但這次,南栀隻是安靜地點了點頭。
奶奶:“?”
南栀點完頭說:“奶,我得去診所了,聽說這幾天市裡的下鄉醫療隊要過來,得早去。”
奶奶:“……”
南栀走路的背影都變得比從前乖巧。
以前奶奶總是嫌南栀沒有女孩子的樣子,現在……
奶奶小聲嘀咕:“罵幾句再走呗。”
沒罵痛快,奶奶心裡不舒服。
她踹了南明傑一腳,“你說幾句。”
南明傑:“不管怎麼說,照顧父母都是我們應該做的,春蘭還能放着她爸不管嗎?她……”
奶奶:“閉嘴。”
還是她親孫女說話好聽!
不過南栀今天怎麼不開罵了?
這孩子該不會是被老黃家收買了吧??
這可不行!
*
南栀暫時還沒适應大桑村的生活。
不是她矯情,就說這種沒有空調、電視、洗衣機,甚至上廁所時還要和村裡的阿姨姐姐們并排臉對臉聊天的日子,換誰來都得适應幾天。
更重要的是,她不喜歡耍嘴皮子功夫,她想去城裡。
去城裡,她學的東西才有用武之地。
黃春蘭是老黃牛性格,無微不至地照顧她,她又占了原主的身體,得對黃春蘭夫婦倆負責,去城裡的計劃不能丢下他們。
與其罵人,不如琢磨點兒實際問題。
但怎麼去城裡,是個大難題。
南栀來到診所。
診所還有一個高大上的稱呼——合作醫療站。
不過隻是稱呼高大上,實際上最多隻能幫接生,稍微嚴重點兒就得往市裡送。
大桑村在深山裡,去最近的臨川市要坐牛車,還要等每天隻有一趟的班車,折騰下來得十幾個小時,會去市裡看病的村民不多。
在醫療站工作的,隻有張醫生是正經學醫,他在七十年代被安排在大桑村下鄉,在村裡自由戀愛結婚生子,後來就沒再回城裡。
其他幫忙的人,都隻認識幾個字。
原主在醫療站待得時間久些,也懂點兒感冒發燒要用的藥。
聽起來很不嚴謹,但深山老林都是這條件,沒辦法。
南栀到診所後,便拿起大掃帚打掃院子。
張醫生提着黑色的公文包走進來,“小南,多掃幾遍,醫療隊的今天就過來!”
診所忙碌起來。
除了南栀,還有兩人在診所工作,一個是正經學過護理的袁姐,她能紮針。另一個和南栀一樣,都和醫學沒關系,但識字。
三人整理好診所,又去翻病例。
袁姐說:“張醫生是負責任的人,咱們村子裡誰有大病小病,他都記下來了,聽說醫療隊是帶着設備來的,就是來幫他們看病,咱們一定要找齊了,号召大家過來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