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第五茗吃了一驚,找補道:“仙君也會有仙君為難的地方嘛,就像這事,你也借了我法力了,且言明了不能插手,是我自己貪心,想要都救…”
酆小洪低迷道:“我後悔了…”
心頭一熱,第五茗手腕上被握住的地方有些發燙,而那握來的手掌卻在傷口愈合後,和在土地廟時一般,立即恭謹地收了回去,讓她恍惚了那一瞬灼熱。
須臾,便隻聽見手掌的主人再度複述道:“上君,我後悔了,以後你有什麼事,都由我來做吧。”
他手掌擡了起來,金色光輝閃現,第五茗渾身上下的碎肉血漿,頓時被清理幹淨,喜服火紅耀眼。
話過于親昵,舉動實在‘諷刺’,讓第五茗有些受不住,她連連後退道:“後…後悔?不至于,不至于…”
她看着一身紅衣,心裡吐槽道:這結的什麼因啊,這仙君怎麼和天上其他人也沒什麼兩樣!!!
擡起手腕,另一手指了指腕間毫無痕迹的肌膚,面上還算和藹,她道:“幾滴新生水的事情,再說了…我也沒那麼多麻煩事需要解決,不勞煩仙君。”
雙手擺了擺,攏起大袖,習慣性藏着摳起手指,她繼續道:“我這人也沒那麼講究,衣服髒了,我自己會洗,有人出事,為了面子,看不入眼之處,能幫則幫,盡力而為,不強求。再者,清理衣服都要浪費點法力,與修煉的辛苦相比,着實是有些可惜了。”
最後一句,她特意加重了語氣。
酆小洪聽出她話裡的意思,追上兩步,道:“上君,一點法力而已,存續起來,并不辛苦。況且,你以前也曾耗費法力為他人清衣的,你忘了嗎?”
果真還有清衣之緣。
那會兒,第五茗因天生神格,修煉輕松,法力輕輕松松就勝同僚數倍,加上做神仙的,都很愛幹淨,便把這一習慣也帶到了地下,遇見衣袍不潔的小鬼和陰差,第五茗都會用點法力幫别人清衣。
她清過的衣袍太多了,究竟是對方做小鬼時做的,還是成仙後所為,那區别可就有些大了。
小鬼衣服樣式簡單,在地下和做人一樣必須任何事都得親曆而為,得了她法術幫助,自然是感激。
除非是像牛頭馬面一般,要用泥垢修煉護身盔甲,她假使擅自動手清理,必定惹來記恨。
若是仙君時所為,也大不相同。
為仙者最要臉面,要他人來清衣,等于是揭短。而在天上時,又因她這心中潔癖之隐,還私下為不少剛從鬼身飛升的仙君清過衣,事後仙君們知曉此事,都會找上門吵鬧。
兩人又沒了距離,見狀,第五茗無奈再退了兩步,急忙道:“仙君定是個重情的,以前的小小恩惠,竟讓仙君如此待我,咱們…不不不,你和我,這一來一回,核算着,也僅是市道之交,以後仙君歸位泰山,我也要繼續安心流轉六道,仙君不必将往日之事記挂在心中,此因此緣此果,要不就到此結束吧?”
一眼掃了過來,目光聳動,酆小洪腳下踟蹰地邁出了半步。
第五茗不得不跟着又退了兩步,心想:這人怎麼回事,不會是有什麼别的小心思吧。
摸了摸臉,想起因三分仙體,丢了兩處,隻有點仙血在身體裡流動,容貌早受下三道氣運影響,變得哀衰枯槁,便自我否定地搖了搖頭,改念道:主動送來的都沒什麼好事,尤其是天界仙君,一個比一個鬧心,定是天上過得不好了,下來尋我開心。
不怪她這麼想,第五茗沒落的這些年,也沒少見天上的仙君,饒笒和風有情是常客,可遇見這兩人,都沒什麼好事,一個是故意找她茬,一個是替天帝催促她度劫難,順帶給她制造點小困難。
而其他人,比如那些司命府的司命同僚,仙宮仙府的小仙娥,亦或是洞天福地的神君将士,知道她落難了,揚言受了她提拔才有的飛升命,要來尋她“報恩”,實際上,是攜私找樂,看她笑話。
順帶為她清衣…
清衣之舉,是那群仙君最喜歡用來打趣第五茗的事。
久而久之,第五茗便習慣了這偶遇的仙界同僚,久而久之,她也開始無法習慣那帶‘諷刺’意味的清衣舉動。
起初的好她都受着,之後的‘願’,她是能躲就躲,躲不掉的就早早規避。
兩人隔得還是很近,第五茗大步後退,想拉開點距離,再好言相勸。結果,擡頭卻瞧見酆小洪神色異常地越過她看向她身後,剛聽見對方委屈擔憂說出,“上君,小心…”的聲音,她便和後面奔來的“什麼東西”撞了一個滿懷。
力道之大,猶如泰山壓頂,把她重重撞進了酆小洪懷裡。
若不是酆小洪下盤穩健,她估計還會把酆小洪帶倒在地。
地上應該是個‘人’,他不僅在猛烈喘息,還有力氣罵罵咧咧地喊“疼”。
第五茗撞得不輕松,酆小洪這具身體本就沒什麼肉,胸膛雖堅硬,卻肋骨凸現,她剛剛好巧不巧,正撞在酆小洪肋骨上,額頭上的疼楚猛烈,可能一點也不比地上‘人’少。
地上“疼”聲十分擾人,第五茗也好想叫出來。
她從酆小洪懷裡撐了出來,疼痛讓她生了怨怼,竟覺得此番錯處都在酆小洪。
畢竟才一副‘以身相報’的态度,遇見事了,倒是一點作為都沒有,明明身負法力,卻是連面上功夫都不再裝一裝。
第五茗憤恨道:“仙君怎麼不用法力消消力,疼死了。”
不知是故意的,還是有意的,酆小洪話裡有話道:“因為害怕…”
第五茗一怔:“害怕?”
揉着額頭的手,忽的一頓,十分疑惑:有法力的仙君還會害怕?慣是會挖苦人的!
絲弦一斷,随後反應過來對方指的是什麼,還未出聲辯解,便聽見酆小洪繼續委屈道:“隻是替上君清了衣服上的污迹,上君便告誡了我,要與我劃清界限。剛才是在害怕擅自做事,幫了上君的忙,上君會和我割袍絕義。”
“…”
第五茗喉嚨一堵,額上的疼,讓她懂得“識時務者為俊傑”,面子不重要,也不找補了,尬笑道:“仙君,誤會啊,我的意思是,大事不能随意幫。每個人都有每個人既定的路要走,這是天上定好的命數,但…小事嘛,仙君能擡擡手,便為我們擡擡手呗。像我剛剛那般撞過來,疼的不是我啊,是仙君的身體…”
說着,便想起來剛剛力道不小,估計真把仙君身子撞壞了也說不定。
第五茗關心地問道:“我都疼得這般厲害,仙君可還好?你…沒受傷吧?”
酆小洪搖搖頭,卻道:“有事,肋骨應該斷了…”
見對方搖了搖頭,第五茗心道:難怪這麼輕松,原來就我和地上那‘人’有事…
然聽到的話和看見的行動嚴重不符,讓第五茗嘴上生生轉了一個彎,吃驚道:“斷了?”
不答反問,酆小洪心思在别處,道:“仙君方才一番話可是作數了?”
他把手中新生水,引出數滴,服入口中,又把瓶子遞向第五茗,在第五茗猶豫着,手上即将要拿到瓶子的瞬間,半收了回來,挑眉道:“小事…遇見了,便幫上君擡擡手?”
誰說死後就輕松了,跟活着就沒什麼區别!寄人籬下,委曲求全,狀若小狗,做小伏低…
啊!剛剛清衣不是為了取笑?
第五茗呆愣,細細回想,剛剛酆小洪所言所行,其實都沒有調侃之意。
她點頭道:“嗯。”
酆小洪斂了笑意,認真道:“我有一疑問,我擡擡手能處理的,是不是都是小事?”
第五茗道:“是這個理…”
額頭腫了…
第五茗嘴裡倒吸一口氣,話斷到了此處。
她一邊忍着疼痛,一邊心中苦悶:後悔了吧,先前是在矜持什麼勁兒啊!能讨一時好,還在乎什麼他日災,反正對方是法力高深的仙君,你擔心什麼啊!!剛才腐屍爆裂,身上遍布髒穢,倒會杯中蛇影,生出些狹隘,栽贓他人了。
酆小洪笑道:“哦,那我明白上君的意思了。”
第五茗重重點了點頭,因旁邊就是燒屍體的火堆,擡手間,讓她不小心用袖子帶起一縷熱風,繞在額頭上,白白又挨了一陣刀子剮似的疼。
第五茗深吸氣道:“仙君,大度。”
她伸手便要再次去拿新生水,酆小洪卻是又縮了一厘。
第五茗是有脾氣的,忍着疼,放下了手,道:“仙君不給就不給吧,這點傷…哎喲…仙君擡手就擡手,輕點。”
原是酆小洪倒出新生水在手掌中,替第五茗敷在了額頭上。
其實也不疼,就是突然而來,水的涼意和手掌的溫熱讓第五茗覺得有些怪異,不得不嘴上呼“疼”來形容。
酆小洪正聲道:“上君受傷,我也是不願的。”
他低語複訴道:“以後遇見上君的‘小事’,我都會擡擡手,讓你少受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