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貞十二年冬，歲末将至。

上京城内人流不息，車水馬龍。

在賣藝的漢子一陣陣敲打的鑼鼓聲中，街上已有不少攤販早早地支了攤子，上頭擺滿了喜慶的年畫、對聯來賣，行人臉上洋溢的笑臉在街頭巷尾張貼的彩燈映照下愈發燦爛。

此時一輛馬車緩緩行駛在旁邊的道上，車輪碾着石子辘辘作響。

“果然要過年了，外頭就是熱鬧！”

伴随着一聲女子的驚歎，車簾一角被掀開，楚欣欣露出半個頭往外探，一眼便鎖定到了喜愛的吃食上，“姐姐你瞧，那兒有糖人賣，我要下去買一個。”

她的話音剛落，馬車便聽令停了下來，楚欣欣身姿輕盈地一躍而下，她站穩後伸出手來，見馬車裡頭遲遲沒有動靜，着急喚道：“姐姐，你也下來呀。”

楚湉端坐于馬車之中，手中捏着帕子還在猶豫。

父親本就嚴令禁止她們姐妹兩個出來招搖，這次偷偷從府裡溜出來玩若是被父親知道了怕是免不了一頓訓斥，還是不下去比較好。

楚欣欣好似知道自家長姐在擔憂什麼，笑嘻嘻又道：“姐姐你放心，你把帕子系到臉上，保準不會有人認出你的，我們買完東西就回去，家裡人絕不會知道的。”

楚湉咬咬牙，提起裙擺之後搭住了小妹的手，借力下到地面上。

兩人為了不驚動父親，也是怕引人注意，特地沒帶多的人陪同。然而剛一下馬車，便感受到幾道視線齊齊望過來。

原因無他，兩人的容貌在人群當中實在顯眼。

年紀尚小的楚欣欣身着一襲嬌豔的粉色衣裳，随着她一動便如同粉色的雲霞一般盛開，襯得愈發明媚動人。而她旁邊站着的楚湉，雖然臉上被一張帕子遮着，單單隻露出一雙眼睛，便已是足夠驚豔。

一雙圓圓的眸子，好似滿月一般，純淨透徹，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底，瞳仁黑亮如漆宛若星辰，偏偏眼尾卻微微挑起來，讓本來單純的眼眸多出一分無辜的妩媚。

這樣好看的眼睛，讓人忍不住去揣測面紗下的容顔。

楚湉被諸多探尋的目光打量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撞了楚欣欣的胳膊，低聲道：“你快些，買了糖人我們就速速回去。”

“下次不許因為貪吃溜出來了！”

“好姐姐，真不是我饞嘴。”被冤枉的楚欣欣吐了吐舌，辯解道，“實在是有人眼巴巴想見你，所以來托我幫忙。

順着幺妹指的方向，楚湉注意到朝自己走來的人。

楚湉隻看了他一眼，雙頰迅速染上绯紅，趕忙垂下頭去——來者不是别人，而是同她定下婚約的謝家三郎謝尚。

謝尚已經快步走到兩人跟前，眼底都是笑意，藏也藏不住。

他輕聲喚道：“阿湉……”

“姐夫，你倒好，我費盡心思幫你的忙，你看都不看我一眼，”楚欣欣抱怨道。

楚湉簡直想把自家幺妹的嘴給縫上才好，她斥道：“别胡說，都沒成親，叫什麼姐夫！”

謝家同楚家素來交好，今年兩家相商之後，更是定下了楚湉和謝尚的婚期，本來今年就該嫁過去，家裡舍不得楚湉這麼早嫁人才拖到了明年。

謝尚瞧見楚湉蔓延到耳垂的紅暈，知她一貫最是守禮，平日裡定不會答應私下見面，此次确實是唐突。但這些日子不見，他迫不及待想與她說說話。

于是他拿出一袋銀子，打發小厮去陪楚欣欣逛逛。

楚欣欣走之前，楚湉望見她調皮地沖自己眨了眨眼睛，比劃着口型，又喊了一聲“姐夫”。

被留下的楚湉無法，隻能沿着道路随着謝尚慢慢地走着。

兩人靜默一陣，謝尚今日為了見她，特地裝點了行頭，本就俊朗的面容更顯出衆。這下好了，楚湉隻覺所有人都在注視着他們二人。

“讓一讓——”推車的貨郎拉着滿滿一托車的貨物邊喊邊往前跑，喧鬧的人群瞬時分成了兩半，唯恐被撞上。

有人躲閃不及，差點被撞倒，攢動的人流亂糟糟的。

謝尚長臂一伸，眼疾手快握住了楚湉的肩頭，把她護在了自己的裡側，于是楚湉穩穩地靠近了牆角，避開了擁擠的人潮。

楚湉剛想出口說些什麼，謝尚又握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一起拐進了旁邊的小巷之中。

楚湉素來畏寒，冬日裡常穿着厚重的衣裳，何況今日出門怕染上風寒，她身上特地還披着一件雪白的大氅，饒是如此，謝尚掌間的溫度還是透過被拉扯出的衣袖透到她的肌膚上。

兩人剛停下步子，謝尚便發現楚湉迅速地抽回了手。

“這……不合規矩。”她擡起頭來，瞪了謝尚一眼，似乎是為他而惱怒。

謝尚被埋怨，非但不高興，反而嘴角揚起來：“阿湉，你說話的聲音真好聽。”

楚湉：“……”

兩人年幼便相識，謝尚知道憑借楚湉的相貌才情，嫁入皇家都是綽綽有餘的，于是他早早便讓父親上門求親，就是怕楚湉嫁給了别人，好不容易等到兩家締結婚約，謝尚心裡懸着的石頭才稍微放下了些。

他的阿湉性子清冷又何妨，等他娶她回家，自然會将她暖化她這塊石頭。想到這裡，謝尚臉上笑意更甚，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出來。

楚湉被謝尚這般沒頭沒腦的傻笑毫無頭緒，等不及她要離開，街巷當中傳來一陣嘈雜的馬蹄聲和腳步聲。

原來熙熙攘攘的主街道詭異地突然沉寂下來，随着“籲”的一聲，刹那間隻剩下陣陣腳步聲飄蕩到上京城上空。

他們邁着整齊劃一的步伐，由遠及近、越來越響。

謝尚臉上凝着的笑意在觸及到面前這一隊身着铠甲的士兵時一滞。

楚湉還沒來得及看清楚路過的是什麼人馬，怎麼會在城裡這麼大的陣仗，就被謝尚喝道：“阿湉，别看，埋下頭來！”

士兵身上的铠甲随着他們跑動的動作撞擊得哐哐作響，如悶雷一般回蕩。

楚湉雖然好奇，還是按捺住探尋的心思沒再往那邊看，可謝尚似乎覺得并不保險，又把她拉到了他的身後。

那群人并未進他們這條的巷子，雪白的大氅兜住了楚湉的視線，何況前面還有個謝尚擋着，這下楚湉完全都看不清前面發生什麼了。

她低下頭，視線聚焦在自己腳尖穿着的錦鞋上，這雙鞋子是新做的，她還是第一次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