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桌一對年輕情侶剛好在這時結束用餐,收到了店裡特意在入冬這段日子為前來用餐的情侶準備的一小束花。男生當衆下跪,單膝送給女生,引來一小片不大的起哄聲。
祁晟看一眼,視線重新落回蘇見臉上,見他閉眼捏了下眉心,覆在左邊的眼皮上停留了幾秒,忽然意識到,這一幕對蘇見來說或許是一個打擊。
雖然他不認為跟劉元深那樣的人分開是什麼值得惋惜的事,可他畢竟不是當事人,不由反思,剛剛那番話會不會說得太直接了一點?
盡管很不情願,祁晟還是語速略快地說:“我胡說的,我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怎麼可能知道他在想什麼。”
蘇見擡頭,祁晟已經将臉撇向一邊,臉上帶着些許不耐,既不想看見蘇見為此傷情,又怕他真的聽進去了感情用事,便眼不見心不煩地望着窗外的夜景:“如果是我就不會這樣。”
“什麼?”蘇見沒聽太清。
祁晟看回來:“你不用傷心。”似乎覺得蒼白,又補道:“男人那麼多,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這話不大中聽,還有些冒犯,偏偏又挑不出什麼毛病。蘇見嘴唇翕合着張了張,好一會兒才說出一句反駁的話:“我沒傷心。”
比起情侶,他和劉元深目前的關系,用朋友以上戀人未滿來形容才更恰當。
雖然已經在交往,但情感的轉變需要時間。蘇見喜歡循序漸進,但說一絲一毫感覺都沒有,那顯然是謊話。
與其說傷心,倒不如說是生氣,可再一想,好像又沒什麼好氣的。
劉元深追了他三年,他說喜歡的時候蘇見深信不疑,他們做了三年的朋友,這期間出現過的問題加起來甚至都不如交往的這三個月來得多。
一開始,蘇見認為他們需要的僅僅隻是磨合,直到這次的事情發生,他終于意識到,他們之間的問題或許比他想象中要嚴重得多。
比起第三者,價值觀才是橫在他們中間那道難以逾越的天塹。
即便他對劉元深的感情現階段還更偏向于對朋友的定義,但他有在為此努力,并且願意為了劉元深耗費時間和精力精雕細琢出一個合心意的禮物來表達自己對待這段感情的認真和态度,在大局觀上,蘇見也并非完全不能理解劉元深将他的禮物轉贈給祁晟的行為。
但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劉元深既然撒謊騙他說東西丢了,那就意味着,他其實很清楚蘇見對這件事會持怎樣的看法和态度。
他不能說劉元深的做法一定是錯的,站在對方的立場,一個禮物就能促成的合作明顯是最高效且節約成本的,可在蘇見看來,這樣的做法除了沒有尊重他,更讓他開始懷疑,對方究竟有沒有他所說的那樣在乎他。
不過這些話他不可能說給面前的人聽。
于是說:“我隻是沒休息好。”蘇見端起面前的水,送到嘴邊頓了一下,後知後覺意識到,這個說法好像存在被曲解的風險。
眉心輕輕擰起一些,看向祁晟的目光不自覺摻進了些他意。雖然蘇見不認為要管理整個企業的祁晟會是一個喜歡八卦的人,但他的确不希望自己和劉元深的那點私事也變成他人茶餘飯後的消遣,便盡可能将話往輕了說:“可能是因為換季,左眼一直在跳,不太舒服。”
本以為對方不會接話,祁晟看起來就不太像會關心員工健康的那種老闆,不想對方不僅接了,還頗為認真地說:“左眼跳是好事。”祁晟拿起手邊的刀叉,看不出是說真的還是随口一謅:“你要走運了。”
蘇見很小就不在國内,第一次聽見這種說法,愣一下,問:“那右眼呢?”
祁晟停住動作,片刻後道:“右眼是大腦控制的眼輪匝肌和顔面神經發生的間斷性不自主的陣孿性抽搐。”
“什麼?”蘇見肉眼可見的錯愕。
祁晟放下餐具:“抽筋。”
蘇見唇角輕扯,半晌,幹幹哦了一聲。
杯裡的水已經不熱了,前桌又來了一對情侶,頭挨着頭,正小聲說着什麼。
蘇見沒胃口,小心收着兩條長腿,避免碰到對方。祁晟卻絲毫沒有這個意識,導緻蘇見一退再退,膝蓋不慎磕到桌腿,發出的聲響不算大,輕輕一聲,被店裡舒緩的音樂蓋了過去。
祁晟卻好像意識到了什麼,突然說:“抱歉。”坐姿也着意收斂了一些,隻是委屈得太過明顯。
見狀,蘇見便不好再說什麼。
祁晟用餐很認真,吃飯的時候幾乎不會說話,如果蘇見開口,他會傾聽,同時停止用餐的動作,擡頭注視蘇見的眼睛。
哪怕隻是一句沒有營養的閑話。
當蘇見意識到這點後就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直到祁晟慢條斯理結束用餐。蘇見才将剛才沒說完的話繼續下去:“雖然有點唐突,但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用其他東西換回我的領帶夾。”
祁晟沒說話。
表情上看不出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蘇見又說:“價格不是問題,你有什麼喜歡的,我都可以買來交換。”
說到這裡,祁晟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終于有了些微的變化。
領帶夾被他握在掌心,眼睛盯着蘇見。
店裡安排了小提琴演出,将店内的氣氛渲染得更加旖旎,這樣好的氣氛卻絲毫沒有蔓延到他們這裡。
蘇見從祁晟的眼睛裡感受了幾分不情願。
幾息後,祁晟還是将東西遞了過來:“不必了。”
冰冷的嗓音讓周遭的空氣都有些凝固。他看起來和剛才并沒什麼兩樣,蘇見卻好像察覺到了一點他的不愉快。
遲疑間,祁晟将臉偏了過去。
坦白說,直至此刻,蘇見對他依然沒能分泌出什麼好感,但也必須承認,祁晟并沒有傳聞中那樣不近人情。
起碼他眼光不錯。
蘇見眸眼眸輕斂,指腹剮着從祁晟那裡拿回來的領帶夾輕輕蹭了一下。
珠寶的價值是人賦予的。蘇見一直認為,任何東西都具有它的價值和靈魂,哪怕是一個冰冷的物品。
但這需要一個前提。
他沒猶豫太久,虛握的手重新攤開,遞還給祁晟。
寶石在霓虹光影的渲染下投射出的微光顯得有些斑駁陸離。祁晟微斜了目光,蘇見說:“其實你戴它很好看。”
他不太會表達友好,這話也不完全出自真心,更多是出于對方在某個瞬間展露出的那點“不愉快”,這讓蘇見久違地有了一種被認可的感覺,盡管他并不需要。
祁晟卻不領情。
他長着一張頗為刻薄的臉,薄薄的兩片嘴唇輕輕抿起來,拉出一道向下的弧度,黑眸無甚溫度地向蘇見望來:“什麼意思?”
如果不是事先見識過他待人的态度,蘇見可能會覺得祁晟對他有意見。
畢竟在傳聞裡,蘇見是一個不擇手段,試圖依靠美色上位,借此嫁入豪門,一步登天實現階級跨越的勢利小人。
但下一秒,蘇見便聽見對方冰冷但不大的聲音:“你送給男朋友的東西,我拿着算怎麼回事。”
這話乍聽沒什麼,但經不起推敲,蘇見覺得有哪裡怪怪的。
不待細想,掌心陡然一空。
“好吧。”祁晟低頭,将離開他僅僅幾分鐘的領帶夾重新戴回胸口:“既然你堅持。”
蘇見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得出的這個結論。
嘴唇張着動了一動,到底沒說什麼。他不想和祁晟争論,那樣會浪費很多時間,很傻,還會顯得他很無聊。
可祁晟顯然沒打算就此結束對話,他将領帶夾擺正,自顧自接上前面的話:“我也覺得我戴它要比……”
他不想用“你男朋友”這種稱呼來指代那個人,也不想念出他的名字,思來想去,決定還是不要讓那個人來破壞此刻還算融洽的氛圍。
但對于蘇見而言,當下的氣氛其實并不比今早在會議室強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