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柳漾和趙東南到家後,婆婆張玢擺起了臉,趙東南使勁賣乖,柳漾埋頭吃飯,洗完碗去補覺。
柳漾頭天是四天一輪的大夜班,接診近百例,其中還包括十多例重症患者,她累癱了,一覺睡到晚上十點多才醒,公婆和趙東南都睡熟了。
手機大多消息都不用回,但下午時,陳玉蘭發過一條信息:“你爸和我決定複婚,他在跟馮鵑談判。”
淩晨時分,柳漾吃完飯,坐在窗邊發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煩。當年,柳志華跟馮鵑搞外遇,連他哥兄老弟都說他昏了頭。論年紀,馮鵑比柳志華大幾歲,論長相,馮鵑胖大個,人又潑,陳玉蘭不說多好看,長得苗條秀氣,文化程度也高些,是正規财會學校畢業,她年輕時,中專生很吃香。
柳漾小時候見過馮鵑一兩次,昨天一見,依然很潑辣。柳志華跟這種人生活十幾年,隻怕有得受的,但他想複婚,柳漾堅決阻止到底,她媽犯糊塗,她可還記着仇。
婚房在頂樓,是複式結構,上下兩層。柳漾下樓出門,開車去617醫院,她閑着也是閑着,不如幫同事替替手,急診中心就沒個不缺人手的時候。
五月初的武漢已經熱了,小龍蝦也很可以吃了,夜市生意火爆,喝酒的人脾氣也火爆,打架鬥毆的多,走着走着一頭跌倒的也多。柳漾剛到急診就處理了一例,病人血流披面,酒氣熏天,暈乎乎說不清撞哪兒了,柳漾把他推進治療室。
王醫生給病人縫針,科室主任徐怡翎診室傳來吵架聲,柳漾和好友兼同事沈維奔過去。幾個病人指責徐怡翎磨磨蹭蹭,十幾分鐘還沒看完一個病人,一個中年男人高聲道:“來看急診的哪個不是火急火燎,人命關天,你耽誤得起嗎?”
徐怡翎帶的實習醫師維持着秩序,卻被推來搡去,柳漾扒開人群一看,引起公憤的是個拾荒者,他傷到胳膊了,徐怡翎為他縫合傷口,一再囑托:“你縫針的錢我不收,剩下的錢一定要打破傷風啊,一定啊。”
617醫院邊上居民區多,有些外傷病人就診沒來得及帶錢,要麼是拾荒者這類經濟拮據的人,醫生大多不收或者少收清創縫合的錢,打破傷風也是讓他們打十幾塊錢的,皮試陽性才要求打三百多的。
“女醫生就是婆婆媽媽,水平也差。”中年男人怨聲載道,沈維湊近柳漾,小聲道,“等他落到我手上。”
中年男人崴了腳,沈維輔助謝醫生為他捏骨複位,咔嚓一聲,他疼得淚如雨下,罵了娘。
天快亮的時候,送來一位急性腸穿孔孕婦,等她進了手術室,柳漾和沈維才稍微松快一點。
得知陳玉蘭的決定,沈維很吃驚,在她心中,陳玉蘭是完美媽媽,她從小就希望自己的媽是陳玉蘭。
沈維小時候玩風車,跑得太快,被路邊的石墩子絆到,她媽第一反應不是問痛不痛,而是罵她走路不看路,不知多費鞋。
腳很痛,鞋子并沒有踢壞,可是每次都會被責怪。沈維以為天底下的爸媽都是這樣,但是去柳漾家玩,柳漾看動畫片,笑得咯咯的,嗆到了,牛奶灑了一身,沙發上也濺到了,陳玉蘭卻沒有沖柳漾大喊大叫,而是幫女兒順氣,再給她換幹淨衣服,然後把沙發和茶幾都收拾幹淨。
沈維很羨慕柳漾,如果是自己,爸媽隻會罵她,她從小就想,長大了不當這樣的父母。家沒能帶來真正的溫暖,成年後,沈維對婚育毫無興趣,隻談戀愛,沒感覺了就換人。
完美媽媽竟也會任性瘋狂,沈維笑說陳玉蘭和柳漾的關系颠倒了,操碎心的是女兒,不懂事的是媽。柳漾下決心嚴防死守,阻止父母複婚,不然将來柳志華整天在眼皮下晃,煩心。
沈維提醒道:“你家的事,讓趙東南對他媽保密。”
趙東南的爸在園林局上班,媽在社科院,他自己在電信公司,還有個叔叔在國外大學當教授,在世俗眼光裡,柳漾找趙東南是高攀。
柳漾在急診中心當護士,又辛苦,收入又不高,媽在貨運公司當出納,爸是個修空調的,還離了婚。婆婆張玢自诩文化人,不會像馮鵑那樣罵街,但神色都擺在臉上,柳漾想看不見都難,好在趙東南向着她,不然他求婚,她再喜歡也不可能點頭。
爸再渣也是爸,将來養老送終,柳漾不可能完全不過問,她不太在意婆婆怎麼想,越在意越怄氣,跟趙東南談戀愛到結婚,她練就了一個本事:把婆婆當成無理取鬧的病人或家屬,污言穢語過耳即忘。
沈維剖析柳漾父母想複婚不容易,他們還得看後妻馮鵑的臉色。前夫前妻為女兒的婚事走動走動,後妻都容不得,明顯是借題發揮。
當年,馮鵑和柳志華雙雙婚内出軌,被千夫所指,馮鵑心裡恨,沒那麼容易放手。柳漾沒想到自己有天居然會跟後媽站在同一個陣營,當然,她絕不可能喊她媽。
柳志華和馮鵑結婚,柳漾再也沒喊過爸。每年過年,柳志華會塞給她一個大紅包,她轉手就給了她媽,直到她和趙東南雙方見父母,商量結婚擺酒,她才加了柳志華的微信。
在柳志華的朋友圈裡,柳漾見過秦飛和柳俊傑的照片,昨天吵了那通架,她才第一次見到秦飛本人,他是馮鵑跟前夫秦剛生的,比她大一兩歲的樣子。
想到秦飛,柳漾頗覺好笑,柳志華巴巴去給秦飛當爸,當了十來年也沒落着好。自己不想接收渣爸,秦飛卻把他往外推,看秦飛對馮鵑那架勢,馮鵑挺聽他的,可别被他說服了。
救護車又送來兩個急症患者,等他們都進了手術室,柳漾離開醫院。她現在住的小區名叫香榭水岸,是公婆買給趙東南的婚房,說是婚房,但公婆出了大頭,婚房仍是一家人住,還買在了婆婆張玢單位邊上,方便張玢中午回家吃飯。
趙東南和張玢吃上了柳漾打包帶回的早餐,柳漾小睡一覺,快11點起床燒飯。趙東南跟他爸趙捷成平時中午各自吃單位食堂,柳漾在家休息時,隻用做自己和張玢的午餐。
談戀愛第三個月,柳漾被趙東南帶回家見父母,見張玢第一面,柳漾就覺察張玢對她充滿挑剔,不過自古婆媳關系難搞的多,親厚的少,她有這個認知。
婚前婚後,柳漾和張玢客客氣氣,表面過得去,但單獨相處氣氛很沉悶,互相隻說點廢話。趙捷成很随和,不多事,作為公公無可挑剔,但張玢正如她給柳漾的第一印象,是一杯不冷不熱的水,柳漾要時刻警惕言行,免得張玢說出不冷不熱的話來。
趙捷成單位組織去麻城看杜鵑花,順帶療養,這幾天不在家,趙東南所在的區電信公司五一搞活動,吃完早飯就出去了,柳漾把飯菜端上桌,敲開書房的門。
張玢出來吃飯,柳漾吃了一碟白灼生菜,一碗綠豆粥,兩隻雞翅,半條刁子魚,張玢嫌她吃得少:“工作又忙,又總是熬夜,營養跟不上,體質也不行,以後生伢有得你受的。”
聽起來像在關心,其實是在催生。但領證前趙東南就跟父母說過:“急診太累了,漾漾這兩年想考證轉崗,等她清閑點了,我們再要伢。”
張玢平時也沒顯出喜愛孩子,親戚們的孩子她逗都不逗,柳漾不認為将來在帶孩子一事上,婆婆能幫到大忙,但自從她跟趙東南領證,張玢催過幾次了。
張玢有午睡的習慣,柳漾出門去找陳玉蘭。陳玉蘭在貨運公司是出納,但得充當半個勞力,大件小件都往磅秤上擡,柳漾幫把手,心裡很後悔。柳志華被馮鵑管得嚴,逢年過節才來看看她,就因為她要籌備婚事,柳志華才頻繁地跟陳玉蘭來往,來往一多就生了事端,早知道會這樣,她甯可晚兩年再結婚。
柳漾和趙東南談了三年戀愛,上個月領完證,她從娘家搬去婚房,陳玉蘭身邊一下子就冷清了。等她的同事都離開辦公室,柳漾承諾以後會經常回家,反正開車到家也就半小時。
陳玉蘭明白她想說什麼:“我和你爸還有感情,不是腦子發熱才決定的。”
柳漾發急,捏陳玉蘭的腰:“你還記得自己腰肌勞損起不來嗎?”
陳玉蘭以前在輪渡公司上班,每天早上六點多發船,一直忙到晚上八點。早些年從武昌到漢口沒有地鐵,跨江大橋交通很擁堵,但通過輪渡就能直達,票價也親民,而且無論電動車還是自行車,都能推上輪渡船。
陳玉蘭和柳志華離婚時,柳漾小學還沒畢業,為了照顧女兒,她不得已辦了提前内退,就近在貨運公司找了新工作,腰上的毛病就是這麼落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