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女病人恨鐵不成鋼:“打成這樣,不痛嗎?再不離婚,哪天别被打死了!”
曹燕林躺在床上,流着淚說:“總以為他會改。”
另一個女病人說:“打老婆的人,賭博的人,吸./毒的人,沒一個能改的,你離婚才是最現實的。”
曹燕林哭道:“我隻有1米46,又矮,又不好看,還生了孩子,離婚還有誰要我?”
一個男人吃海鮮吃到休克,沈維協助醫生們把他救回來了,沈維喝口水,氣哼哼:“沒人要就活不下去嗎?”
曹燕林說:“我17歲就跟他在一起,沒上過班,沒錢,是活不下去。”
沈維很暴躁:“沒錢就去上班啊,上班就有錢賺!”
曹燕林嗫嚅:“我初中都沒讀完,找不到工作。”
沈維給吃海鮮的男病人紮抗敏針,男病人撓着癢,也勸上兩句:“按摩院的盲人也能自食其力,你有手有腳,找個超市收銀也能賺到錢。”
“我想過,可那點工資養不活我姑娘,還有我肚子裡這個。”曹燕林知道衆人都瞧不起她,閉上眼睛,不說話了。
柳漾給曹燕林換了一袋點滴,擦拭她嘴角的傷。在急診中心工作以來,她見過不少這樣的女人,路人們對她們的勸告也都差不多,但說了就跟沒說一樣。她們總在自怨自艾命太苦,嫁錯了人,曹燕林比那些人都略強一點,因為她“想過”去找工作。
以那男人的情況,孩子跟着媽會更好,但21歲的單親媽媽,僅憑收銀員工資的确不夠。她如何從那個家庭裡逃走,逃走以後怎麼讨生活,都是難題。柳漾歎息,轉身對上秦飛的眼睛,她沒理會。
男病人愛開玩笑,問沈維他下次吃海鮮是不是旁邊準備一盒開瑞坦就可以,柳漾聽得撲哧一笑,臉色緩和了些,忙完手上的事,對秦飛說:“出去說吧。”
秦飛從背包裡摸出新手機,遞上,柳漾不接:“什麼意思?”
秦飛說:“要不是你把我拉開,受傷的是我,我過意不去。”
柳漾擺出一副跟他很不熟的樣子:“我隻顧着把面前的人扒拉開,沒看是誰。”
秦飛堅持要送:“我們兩家再有仇,都放一邊,你就當我是個普通病人,被你救了。我看你那手機很舊了,你用得着,再說我買都買了。”
手機挺貴,這人很誠懇,柳漾擋回去:“送你媳婦。”她知道秦飛沒結婚,陳玉蘭準備嫁妝時說過柳志華拿不出更多錢,可能還得為秦飛留點錢,秦飛是他的繼子,快26歲了,談了戀愛随時可能結婚。
秦飛搖頭:“我女朋友剛換了手機。”
“那送你媽。”又有病人按鈴了,柳漾快步走去,丢下一句話,“我不會再管我爸媽的事了,随便他們,他們想怎樣就怎樣,你不用再來找我。”
秦飛愣了愣:“我也是這樣想的。”等柳漾忙完回治療室,他又跟着她了,“你那傷不輕,我是真想謝謝你。”
柳漾摸出自己的手機,掂了掂:“手機我會自己買,而且我們有規定,不能收病人貴重禮物。”她點開手機相冊,給秦飛看一幅很粗陋的卡通畫,上面畫着護士的模樣,秦飛知道必然是她,旁邊是孩童稚嫩的字迹,“謝謝最美麗最溫柔的白衣天使。”
上個月,一個小男孩調皮摔傷了,手腕骨折,今天他被媽媽帶來醫院,送來親手畫的卡片,柳漾拍了這張照片:“這樣的禮物就夠了。”
秦飛呼出一口氣,他可不會畫畫。這時救護車又送來一個患者,生産車間機器出了故障,患者左手中指末節指骨斷了一半,疼得滿臉血汗,柳漾跑向他。
秦飛走進治療室,孕婦曹燕林又疼起來,不住地低哼。有個女病人給她剝個橘子吃,問她有沒有父兄,被打成這樣,娘家人不能不管,曹燕林說:“收彩禮的時候,我爸警告李申不準欺負我,他們會為我撐腰。李申打我,開始幾次我忍了,我以為别家也一樣,因為我爸也打我媽,我哥也打我嫂子。有次李申打得太重,我受不了,跑回家,李申跑去要人,直接踹門,我爸罵了他兩句,讓他把我領回去了,我不想再回去,可我媽說,我是李家的人了。”
女病人很生氣:“你首先是他們的姑娘。”
曹燕林苦笑:“出嫁了,好像就沒有娘家了。下次再跑回去,我爸和我哥都罵我不能動不動就往娘家跑。那時候我和李申還沒領證,我說想出去打工,賺錢把彩禮退回去,我媽說我心太窄了,氣性大,還說我肯定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我說我什麼都沒做,李申就無緣無故打我,隻要不順心就打我,我真的待不下去了……”
曹燕林哭了,隔了一會兒才說:“我找村裡人帶我出去打工,結果我爸甩我巴掌,他說我跑了,李申帶着人上門,三天兩頭要人,他們怎麼辦?他們都說我太自私,辛辛苦苦把我養大,我不報恩就算了,還連累家裡人,太不孝順了。”
聞者都責罵曹家人不疼女兒,曹燕林說:“我再往家裡跑,還沒進屋,我爸就打電話讓李申把我領走,我知道他們怕我賴在家裡,怕對我負責任……”
曹燕林泣不成聲,臉側向一邊。秦飛在她面前坐下來,握住她的手。别人都說,第一次被打的時候,她就該跑,她是逃跑過,但連娘家人都不為她出頭,她還能跑去哪裡,敢去哪裡?
曹燕林睜開眼,問:“你是誰?”
秦飛說:“家屬。”
曹燕林說:“謝謝你。”
“其實,不用擔心離婚找不到别人,說不定還能找到更好的。”秦飛給她看手機裡的照片,“這是我媽,這是我親爸,這是我後爸。我後爸是我媽四十多歲找的。”
曹燕林笑了笑:“你後爸年輕時肯定很帥。”
秦飛又說:“我親爸吃喝嫖賭,我後爸在世界品牌500強公司當工程師,工資高,還都交給我媽。”
空調品牌是大企業,秦飛倒也沒說假話,而且比起秦剛,他很明白馮鵑為何對柳志華滿懷留戀。
曹燕林喃喃道:“你媽運氣真好。”
人沒辦法在蒙着頭的時候做出選擇和行動,她需要有人告訴她别怕,更需要得到切實的幫助,秦飛說:“我看是緣分到了,所以說,感情這個事是說不清楚的。你不要怕離婚沒錢活不下去,護士一開始也不會打針,醫生也不會接生,不都是學了才會的嗎?”
曹燕林小聲說:“我書讀得少,總怕學得慢,還怕養不起姑娘和肚子裡這個。”
一個女家屬說:“現在月嫂吃香,收入也高,你帶伢比一般人有經驗吧。”
又有女人插話:“再不行就去做家政,手腳勤快點,打掃衛生一個小時也有幾十塊,一天多做幾家,吃住的錢就賺出來了。”
曹燕林問:“我沒學曆,他們也願意招工嗎?”
“勤快肯吃苦就行!”有人說,“我家鐘點工連小學都沒畢業,做事麻利又幹淨,去年把女兒供到讀大學了。”
曹燕林眼睛一亮,秦飛笑了,這個女人是可以救的。他好友阿豹的媳婦喬藍有個遠房表姐在婦聯工作,阿豹和喬藍的婚禮上,秦飛和表姐程惠敏見過面。也許對方能幫曹燕林找到肯義務幫她解除婚姻的律師,他加了曹燕林的微信:“等我找人聯系你。”
斷指工人疼暈過去,醫生們緊急協商如何幫他把斷指釘上去,但末節血管太細,成活率不會很高,柳漾默然回到治療室,秦飛正跟曹燕林說:“記得啊,指望男人改邪歸正,不如指望自己,你能賺到錢,就不慌了。”
馮鵑仍想繼續錯誤的婚姻,他拉不回來,若能幫到這陌生的女人,心裡多少好過一點。人生在世,會有很多恐懼和迷茫,但誰離開誰不能活,何苦再稀裡糊塗鼻青臉腫地混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