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志華不幹:“我們小區最小面積是二室一廳,一個月幾千塊租金,劃不來。”
馮鵑說:“其實是你自己的錢,羊毛出在羊身上。”
柳志華搖頭:“隻有那點錢,是留給你跟傑傑的。”
“既然我也有份,那我就有支配權。老柳,我為你花不了幾個錢了。”馮鵑眼圈一紅,強忍的眼淚掉下來。
說一千道一萬,馮鵑就是不肯離婚,柳志華敲響秦飛的門。秦飛很贊同馮鵑,在本小區租房子住是折中方案,但柳志華不肯再有支出:“後事再怎麼從簡,也得花錢,浪費在租金上,沒必要。”
一個人平靜地說着自己的葬禮,一五一十算着可能會花費的錢,馮鵑面露恻然,進廚房待了許久。
柳俊傑打完電動回家,見到爸爸高興壞了,連柳志華從“捷克”帶給他的進口零食和禮物都顧不上拆,但他很快注意到秦飛的傷,追問是不是被他同學段文軒家的人報複,秦飛說是工作應酬喝了酒,一腳踏空,柳俊傑不大信,跑去問馮鵑。
廚房裡,馮鵑一雙眼睛又紅又腫,柳俊傑慌了:“哥哥是不是被人打了?”
馮鵑搖頭,柳俊傑問她是不是又煉辣椒油了,她說是,柳俊傑連忙從冰箱裡拿出一隻蛋筒冰淇淋:“獎勵老媽,吃個貴的。”
這家夥自己就吃個老冰棍或牛奶小布丁,秦飛鼻子一酸。出完攤,他把柳志華喊到旁邊:“關鍵時刻關鍵對策,我媽是真做了讓步,你不在乎她怎麼想,總要為傑傑想想吧?”
這幾天,兩人在病房相處下來,關系近了點,柳志華終于肯把秦飛當成年人看待,坦陳難處。這十幾年來,他被馮鵑管着錢,陳玉蘭獨自把女兒拉扯大,他心有虧欠,陳玉蘭沒有再婚,就複婚這一個心願,他不想讓她失望。
柳志華沒幾年活頭了,秦飛完全無法理解陳玉蘭:“她一定要争這口氣?”
柳志華沒有正面回答,聊起年輕時在部隊看過的書。他初中都沒讀完,不愛看書,當兵生涯很規律也很枯燥,反倒看上書了。
部隊圖書室裡的中國古代詩文歌賦到世界名著,柳志華都看過。他說自己别的本事沒有,記性好,三十年了,還記得漢代有一首樂府詩《上山采蘼蕪》。
詩裡的女人是棄婦,上山采香草時偶遇前夫,長跪問故夫,新人複何如。前夫回答新人不如故,棄婦才釋懷。柳志華說當年讀這首詩,也就随便一讀,知天命之年才開了竅,千百年來,很多女人一直在争這口氣,在追問:“你那位新人怎麼樣啊?”
男人終于讀懂了這首詩,但命數将盡,坦然對繼子交心:“我确實不是東西,在外面亂來,但沒想過要跟陳玉蘭離婚,她也不想,可惜你媽死也要生傑傑。”
柳志華出軌,是紮在陳玉蘭心頭的刺,她提出複婚,等于是摁着柳志華的頭,讓他向過去那些年認錯,讓他告訴所有知情人,他錯了。秦飛理解她耿耿于懷,但馮鵑怎麼肯接受“新人不如故”?
秦飛無計可施,給蔣馨月打電話,蔣馨月卻在高鐵上,她被客戶聘請去珠海跟拍婚紗照。秦飛發出信息:“我媽在看一個言情劇,我也瞟了幾眼,女主角明知男主角得了絕症,活不了多久,還非要在他死前辦婚禮不可,我媽看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女的真會這麼想嗎?”
蔣馨月回複說:“這叫真愛。”
秦飛問:“連後果也不計較?”
蔣馨月說:“後果就是她想要的,一輩子都是他的發妻。我大學室友暗戀我們院的學生會主席,還說過恨不得把他打殘拖回家呢,他落魄潦倒是最好的,誰也不要他了,就她還不忘初心,收留他,照顧他,從此他就老老實實隻屬于她一個人。”
“真可怕。”秦飛倒也不難理解,不然醫院裡哪有那麼多為情自殺的病号,但當事人都年過半百,還這麼能瘋,有點棘手。
馮鵑看不得柳志華病恹恹的樣子,趕他回家陪伴柳俊傑,秦飛勸她放手,她怒容滿面:“她将我的軍,我就認輸?”
秦飛說:“你不希望老柳死不瞑目吧?”
馮鵑說:“别的女人不離婚,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拖死他,我是真能拖死他。他死之前還想離婚,他不怕傷我的心,我也不怕傷他的心。”
秦飛說:“你不跟别人說你們離婚不就行了。”
馮鵑說:“捂住鼻子騙眼睛!眼睛看不到,鼻子就不存在?騙别人容易,騙我自己難,我當寡婦别人都同情,離兩次婚,連我自己都覺得丢臉。我也講臉,我也有心,他為什麼一定要說出來,我也太失敗了……”
馮鵑炒着面,聲音哽咽了,她借着油煙四起,臉側向一邊,大聲咳嗽,秦飛靜靜地走了。算算時間,柳漾今天休息,他把車開到省博物館附近。柳志華說過,女婿對女兒不錯,婚房買在省博對面的小區,是複式結構,上下兩層樓。
秦飛發出請求面談的信息,柳漾跟趙東南說:“秦飛找我有事。”
趙東南在給實習生做培訓計劃,沒反應過來:“誰找你?”
“老柳那邊的女人跟前夫生的兒子。”柳漾說完,自己都笑了,“有點複雜。”
趙東南一琢磨:“也不複雜,你倆共享一個弟弟。”
柳漾隻見過柳俊傑一面:“我才不認柳俊傑。”
趙東南說:“認不認都是你弟弟,他姓柳。這麼算的話,秦飛算你哥?”
“哥個頭,我跟他又沒有血緣關系。”柳漾指示秦飛去了一家餐廳,帶着趙東南來了。趙東南還記着婚禮那天,馮鵑鬧的那一下,但秦飛在桂林拽了柳漾一把,兩相抵消,他打個招呼坐下,安靜地聽這兩人就父母婚事掰扯。
柳志華和馮鵑談判破裂,秦飛如實道來,趙東南淡淡觀察這位名義上的大舅子,穿衣風格很休閑,還像個大學生,時髦那一路數的。論年齡,秦飛比柳漾大,但找她談家事,拿出來的是讨教的姿态:“老柳是我弟弟的爸,他留給我弟弟的時間不多,我不希望弟弟長大了怪我沒把他爸留在身邊,但我能想的辦法都想了,隻能找你幫忙。”
柳漾對柳俊傑談不上有感情,但設身處地想想,那孩子才11歲多,對人生毫無自主權,連知情權都被剝奪了,當柳志華搬去和另一個女人居住,他能得到真實的解釋嗎?他隻會被糊弄。他成年後,回想起他爸在死之前還執意和他媽離婚,他如何看待他爸,會追悔,還是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