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事能翻篇嗎?”或許是覺得自己提的要求過于無禮逾矩,心裡更是沒了底氣,沒等單閻回應她便又自顧自地說着:“夫君不答應我的話,我心裡總怏怏,總是擔驚受怕,生怕何時會舊事重提。”
“心裡不安甯,恐怕連睡夢都害怕夫君會離開,”她一邊說一邊拉着單閻的手往她心口靠,“夫君忍心嗎?”
單閻咬了咬牙,卻又無可奈何地心軟下來。
他常覺着付媛對付家有求必應,過于軟弱,可他對着付媛又何嘗不是這樣?
哪怕她提出的要求再過分,說出的氣話再如何傷人,他也仍舊做不出來讓她擔驚受怕的事,更遑論那些會讓她終日以淚洗面的荒唐事了。
“好,為夫答應你,這事往後不提了,”他心底即使萬般不願,對着付媛總是心軟的。
無可奈何地松口後,便看見她喜滋滋地爬起身來,又在他唇上覆上一吻,“夫君真好。”
單閻看着她那笑眼,這氣是無論如何也生不下去了,隻能無奈地歎氣,搖了搖腦袋,伸手輕輕掐了把她的臉頰肉,“你就欺負為夫待你好吧,磨人精。”
他從不覺得自己有付媛口中說的萬分之一好,他不過是盡自己所能地愛她罷了。
于旁人而言,尤其是官場上的那些下屬,他從來就算不上是什麼好人。
單閻自認為他也不過是個凡人,會歡喜,會愠怒,會偏愛,有七情六欲的凡人。
“少爺,少夫人,快到了,”聽着前頭的丁維吆喝,付媛才緩緩從單閻的膝上起身,捋了捋自己的發髻。
從前她整理好了便會端坐着等待下馬車,如今竟會歪着腦袋問單閻:“夫君看,整理好了嗎?”
得到單閻首肯,她才喜滋滋地開始捋自己的衣襟。直到她回味過來方才自己無意識的撒嬌,又怕羞地紅了臉,将腦袋埋在男人的頸窩中,吮吸着他身上那陣令人安心的墨香氣味。
起初她不過是因為内疚,亦不願再連着自己的心也一并欺瞞,這才半強迫着自己将心中所思宣之于口。可誰料這缺口一開,心中的愛意便瞬間決堤,一發不可收拾。
從前她依賴單閻,總要給自己尋個甚麼借口才能落得安心。好像她若是不尋借口,就此躲在他的庇護下就輸了似的。
如今竟食髓知味,甘之如饴,怪哉。
下了馬車,付媛便直勾勾地奔着布莊去,手撚在布料上仔細琢磨。回過神來,她早已挑選過四五匹心儀的布料,這才想起來今日是為了首飾來的。
她擡眸,巴巴地看向單閻,見他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便又喜滋滋地昂起腦袋,拉着單閻的手扭捏,嘴裡卻說不出什麼好賴話。
單閻自然也察覺到今日的夫人有些不同,就像鋸了嘴的悶葫蘆,話都不曉得說了,連連打趣:“夫人怎麼今日啞聲了?方才在府上不是還好好的?”
“這哪一樣?”她蹙眉皺了皺鼻子,又像往常一樣拍打他的胸脯,恨他的不解風情,“在府上說些甜言蜜語,可不會惹人閑話,可在外頭不一樣...”
“沒什麼不一樣的,”單閻打斷了她的話,一把将她攬過身來,“在哪都一樣,隻要夫人想,就可以說,不必如此拘謹。”
兩人的身子貼的緊緊,如膠似漆,付媛看着方才好不容易為了避嫌拉開的距離,被那人一瞬縮短了,心裡既興奮又慌亂。她大抵還是不習慣在旁人面前與單閻這般恩愛,旁人的眼光實在令她如坐針氈。
若是旁人再膽大些,說句甚麼“郎才女貌”“舉案齊眉”的恭維話,付媛甚至能怕羞得恨不得鑽到地裡。
聽着那些場面話,付媛也不知拒絕。眼見着堆在櫃台上的布匹愈來愈多,丁維瞬間犯了難。
兩人先到金鋪去瞧剛打好的钗飾,獨留丁維一人與掌櫃唇槍舌戰。好在花的銀兩夠多,并沒多說幾句,掌櫃便敗下陣來,答應了遣人将布匹送到單府去。
金鋪掌櫃一見單閻到來,自是笑開顔,命人将打造的金钗與項鍊耳墜等一并拿出。
其中最奪目的便是一支金片錘煉至極薄,裁剪又用金絲重新将枝葉纏繞成牡丹花樣的金钗,在燈下顯得更是蓬荜生輝。然而付媛隻瞧了那朵金牡丹钗頭一眼,便别過了視線,直愣愣地看着一旁安放的另一支金钗。
那金钗似飛鳥銜枝,钗體上特地雕刻的螺紋似是被飛鳥銜去的細枝條,钗頭那飛鳥展翅,翩若驚鴻,威風卻不落俗套。
至于其餘的項鍊及耳飾,雖也精美,卻在二钗相比下稍顯遜色。
付家富庶,這些金銀珠寶她自然沒少見,可她生性好簡約,看着擺在面前眼花缭亂的首飾,又面露難色。她挽起單閻的手,回想起從前在賭坊采風的遭遇,欲言又止。
單閻看得出她表情的不妥,卻隻當她是怕羞,心裡仍沒想着把他當做夫婿,不願意花他的銀子,便勸道:
“夫人不必與為夫客氣,為夫主持這商行商會宴席,你作為漕司夫人自然得有一個相當的行頭才夠體面。若是夫人不喜歡,還可以再瞧瞧别的。”
付媛隻是搖了搖頭,手輕輕拍着單閻的手背,“不是這個意思,隻是聖上向來節儉,就連吃穿用度也不喜鋪張。若是夫君這樣招搖,容易讓有心之人有機可乘。”
單閻連連應是,牽着付媛的手更是緊了半分,“夫人所言極是,倒是為夫思慮不周了。”
“這...”兩人一唱一和,卻讓掌櫃難堪極了。一來對面是漕司與漕司夫人,他亦不好發作,二來這金器打造,費時費力,總不能因此就不收銀兩吧。
“這些钗飾,夫人可還喜歡?”單閻将金牡丹钗輕輕撚着,小心翼翼地替付媛簪上。
按說那樣華貴的钗飾簪在頭上,便再沒有任何事物能比它更引人奪目了。可不知為何,那牡丹綴在雲髻上,卻被付媛的花容月貌比了下去,顯得黯淡許多。
她不喜濃妝豔抹,今日亦不過是略施粉黛,卻仍舊豔壓了那金鋪引以為傲的牡丹钗。在場的不止單閻,就連掌櫃與在場的許多達官貴人夫人亦看得一愣一愣,一時不知回神。
直到衆人回神,便能聽見窸窸窣窣的議論聲,人們紛紛猜測,究竟是那張臉成就了牡丹,還是牡丹成就了那張臉。
付媛的這張臉能引起騷動一點也不奇怪,她也早已習慣了旁人緊盯着她的臉蛋發出贊歎。隻是今日的情形又與往常不同,她這張臉本就招眼,再配上這金钗更是招搖得過火。
她忙不疊地将雲髻上的钗飾取下,難堪地看着單閻,“這...太張揚了。”
“不喜歡?”單閻看了眼重新落在錦盤上的金钗,又看了眼面露難色的付媛。
“那倒也...”
“那便是喜歡,”他沒打算讓付媛解釋,他隻知自己想要給夫人送禮物,夫人要考慮的僅僅就隻是喜不喜歡,其餘的,他并不打算考慮。
“夫人再挑幾個低調些的行頭,當作是為宴席準備便是,”單閻瞥見一旁的掌櫃臉色難看,他本就沒打算将這些金器退掉。所謂千金難買心頭好,隻要夫人喜歡,這便都值得。
“成婚的這些日子,為夫也沒給夫人送些像樣的首飾,這些就當做為夫贈給夫人的。”他怕付媛不肯答應,便擺出一副心意已決的模樣,叫她亦無可奈何。
付媛沒好氣地搖了搖頭,卻又覺着在外推脫隻會叫旁人看笑話,便隻能笑納後又硬着頭皮跟随掌櫃去挑了幾件銀做的钗飾。
隻是她挑選好了,單閻卻不見了蹤影,隻有丁維一人仍在原地候着。
“他人呢?”付媛左顧右盼,愣是沒尋着那熟悉的身影。
“回少夫人,方才有人來請少爺回商會一趟,”丁維躬身應着,“少爺已經吩咐過了,少夫人挑好了随小的回府便是。”
付媛心裡雖有些失落,可也盡力安慰着自己。單閻畢竟是官拜三品,司職甚廣,大到官鹽貢品運輸,小到官員職責監督,商行瑣事,均落在他一人頭上。
轉運司雖有幫手,可那人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事無大小都不願假手于人。他習慣将所有都扛到自己身上,直到自己扛不住為止。
回去的馬車,空落落的,正如她的心一樣。
付媛的手摩挲着軟墊,心裡亦覺着納罕,不過是一會不見,竟思念至此。她從前或許會懷念那人,腦海中會映出那人的臉,卻執着地認為自己隻是怕嘴皮功夫生疏,想要與人鬥嘴罷了。
她何曾有一刻會想過,自己竟有一日會為了他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她愈想,臉就愈是滾燙得厲害,心像是有萬隻蟻爬,蛀穿了她的僞裝,逼迫她直面自己的真心。
回了單府,她便命金枝替她燒水沐浴。她特意用了山茶花露,就連發絲也沁着淡淡清香,如雨後空谷般清新。身上則穿着素色抹胸,鵝黃褶裙,外披雙對襟羅褙子。
這身衣裳她本該有兩套,隻是三朝回門那日,褙子被付老爺鞭得有些開線,被血染透,單閻不想她睹物想起傷心事,這才又命人換了個款式,再重新裁制。
這事單閻本不想讓她知道,亦沒想要在她面前邀功,隻是婢女進屋收拾說漏了嘴,才讓付媛聽了去。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付媛撫着床上的喜被,看着身上衣裳,心中思念更甚。
她刻意燎了熏香,隻為等待那一人。
付媛一向懂禮數,他送了那樣金貴的首飾,她自然要禮尚往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