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桌不算款待的家常菜。
幾道綠油油夾着蒜片的家常小炒被擺放在光滑整潔的木質圓桌上,還有一大碗因冷卻而凝着一層薄透油脂的肉湯。
十二人座的飯桌上,稀稀落落單三人落座,還有稚子安靜地蜷縮在李采荷的臂彎裡,睡得正香。
李采荷身旁的男人,背脊寬闊,腱子肉發達,兩邊的胳膊處各自橫着一條清晰的陰陽線,線下是黝黑到有些皲裂起皮的皮膚,線上是古銅色的嫩肉。偏偏他戴着一副無框的眼鏡,文化人的武德都拉滿了。
掐指一算,李劍與杜知意的上一次見面,幾乎相隔了四年。
幾宿未眠的疲憊顯現在杜知意的臉上,連帶着眼下的烏青都沉重些許,神态頹唐,他似有若無地躲避着李劍的眼神,眼裡含着羞愧、不滿和一絲狠戾,他似乎把對方的不請自來遷怒于李采荷身上。
人沒有來齊,所有人都在為最近發生的事情焦頭爛額,唯獨李劍。
“要來杯酒嗎?”李采荷起身想從身後的酒櫃開一瓶葡萄酒,起身後,她的目光看向李劍,詢問她的回複。
“不用了。”李劍說,“我吃飯就好。”
杜知意橫遞一隻煙來,李劍愣了愣,伸手婉拒,“孩子還在呢。”
杜知意的手停滞半空,苦笑,“是我忘了。”
她對于這種落俗的寒暄拒絕得太過,一時間飯桌上竟然有些冷清。
“最近有我需要幫忙的地方嗎?”李劍想打開話匣子,而杜知意卻轉移起話題,“李劍,你會回來嗎?”
李采荷倏地看了眼杜知意,嗫嚅的嘴角緊緊抿住,看了眼李劍又彎折了脖頸,垂眸後輕輕拍着懷中孩子的背。
“不了,明天我就要回首都了,這裡已經沒有什麼我可留戀的了。”李劍微笑,睃視了一圈,視線落在孩子身上。
“種植園也該有你的股份。”杜知意爽朗微笑,輕扣自己手邊空蕩的酒杯,眼神深邃,眸光無意識穿過酒杯,掠向李采荷的方向。
李劍聞言,搖搖頭,“已經沒有必要了,就當是我給侄子留存的一份禮物吧。”
她不要,但也不會否認那是她的東西。
李采荷面色一白,牽強地挂出微笑,“李劍,你不用這樣。”
“采荷姐,你就當這是我的心意吧。”
其他的,李劍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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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首都,大株的木蘭已然經曆完盛開又凋謝的輪回了,隐約是入夏的光景。今年的夏天比以往來的早,迎接賀君敏和李劍的聲響也更為熾烈。
賀君敏得知李劍和喬未在一起了,周五下午,她整理好文件,對窗邊正在澆花的李劍說,“喬岚約我明天去她家吃飯,你和我一起去嗎?我會提前和她說明情況。”
李劍偏過頭,思忖半天如何拒絕謝月的話術終于有了着落,她挑眉,“行啊。”
收起掌心的手機,再次掃了一眼謝月發過來的消息,李劍想,看來謝家最近熱鬧啊。
下午六點十分,桌面上手機“叮”的一聲,李劍合上筆記本,拎包走到辦公室門口,恰巧撞見隔壁同事出來,對面那人說,“李劍今天怎麼一反常态,走得這麼早啊。”
李劍笑了笑,“人生不過吃、喝、玩樂三件事,下班去和男朋友吃飯了。”
“哦~”同事笑了笑,擡腳走了幾步,猛然覺得有幾分不對勁,掌心的茶杯水沿着杯壁高聳晃蕩,男朋友?男朋友!李劍什麼時候有了對象?!完蛋了,他上次還和别人打賭,以李劍事業為先的個性,怎麼可能在最好的年紀去找對象。
算了,當不知道吧。就當欠債的那一頓燒烤見鬼去吧!
喬未的車停在不遠處的路邊,還好隻是一輛代步車,本身并不招搖。李劍過去微微彎曲腰身,并扣兩指“笃笃”敲打兩聲主駕駛座的車窗,車窗滑了下來,露出喬未那種招搖的臉。
看向李劍的神情比初夏還要熾熱。
雙眼一彎,霎時蠱惑的弧度顯山露水,喬未将手臂搭在車窗邊,仰面看向李劍,笑容熠熠,“想我了嗎?”
李劍眼神往外撇,落在地面殘存的花瓣上,無可奈何地扶額,還不習慣這層的親密關系,比之前更加别扭:“你會聽到你想要的回答的。”
說罷,她從車後繞了一個大圈走去副駕駛座。扣上安全帶,李劍問:“今晚吃什麼。”
“你有想吃的嗎?”喬未驅動車子。
李劍想了會,“你安排吧。”過了會,她說,“你知道我明天要去你父母家吧。”
“嗯,下午和我說過了。”喬未将車内的冷氣往上撥動,避免直接吹到李劍大腿上。
李劍将頭往後靠,望向模糊而朦胧的窗外,突然笑了,這一次,兩人的親密關系,從假的變成真的了。
或許她得做出改變了。
“笑什麼?”喬未斜睨見了她揶揄的笑容,嘴角也翹起些淺淺弧度。
李劍聽着耳邊舒緩的音樂,有些困倦地打了個哈欠,慵懶地搭了句,“沒什麼,我這幾天的确很想你。”
反正兩人之間的紅線,原本就是喬未一點點強扭在一起的,自己确實要沿線順着他。
車忽的劇烈刹車,李劍往前一傾,喬未在紅燈前朝她看過來,光暈在他眼前炸開,“有多想。”
“别得寸進尺。”李劍原本溫存的睡意頃刻消散,想想還是算了,猶豫不決先吃飯吧,“總該讓我習慣吧。”
喬未帶李劍吃了廣式粥底的魚撈火鍋。
魚嫩柔滑粥底香,足以安慰人心。氤氲的袅袅粥香中,兩人酒足飯飽,李劍說去外面逛逛,消食。
飯店周邊的設施很全面,喬未走在李劍身邊,大概是出店兩百米,他伸出手,手心朝上遞到李劍面前,李劍猶豫的念頭在腦海中閃爍,不足五秒,她把自己的手放到上面,喬未緊繃的肌肉卸力,随即緊緊地回握住。
從未有過的滿足與舒心将喬未幾乎溺痹。不可思議到仿佛一切都是假的,然而手中和下一秒突如其來的耳邊溫熱,又是那麼的真切。
周末的晚上人很多,李劍逆着人流湊近喬未,“我要去買禮物,你父母喜歡什麼?”
耳廓傳來熟悉的氣息,喬未不動聲色得伸手,攬住李劍的後腰,讓她離自己更近了,他略微低下,親昵自然地将鼻息靠近對方,“不用在意這些,随便買點吧。”
“不行。”李劍感受到他的動作,像是喝醉酒了一樣斷片良久,用大拇指抵壓喬未溫熱的掌心,口吻變得從未有過輕快,甚至尾調都稍稍揚起,似在酒精的催化下撒嬌,“好好想想。”
“我沒有參考意見的話,你想買什麼?”喬未受用,臉上一貫的微笑更甚。
李劍對答如流,領着喬未避開人群,流竄般進入一家藝術師的手作店,“給你父親買一套茶具,你母親的禮物,我實在想不好。”
兩人邊看邊逛,喬未望着櫥窗内的名貴茶具,眉心輕蹙,故作深沉,“噢,原來你早就想過,是不是很早之前就對我圖謀不軌了。”
“這家店是謝月介紹的,謝司喬,我二舅的同學開的。今天走到這,突然想起來的。”李劍向來想得周到,喜歡面面俱到地解釋給别人聽,她察覺不到自己少了些情/趣,喬未卻歡喜得緊。
說完,她忽然站在一棟高櫃前,隔着玻璃倒映出兩人略顯昏暗的身影,李劍輕聲,“就這套吧。”
……
剩下的禮物,喬未說他會準備的,之前有一條紅寶石項鍊,本來想着找一個合适的機會送出手,正好這次派上了用場。
第二天将茶具放到後備箱,喬未用一種幾乎平淡的口吻開口,“什麼時候,搬來和我一起住呢。”
好像在說,今天的天氣不錯。誰能想到他幾乎翻來覆去一夜,這句話在心裡反複咀嚼、練習,現在才能用故作随意的口吻念出。
他用餘光去瞧李劍,李劍心思卻不在他身上,“之後再說吧,現在沒這個打算。”
喬未心思一沉,興緻缺缺起來,莫名生出煩躁。
李劍數着禮物件數,多了一件,“怎麼多了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