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棠不解其意,琏邢問她什麼是人。
什麼是人呢?人就是人,就是和妖不同的一種生靈。
可還沒待她回答,緊接着,琏邢卻又像是自言自語起來了。
彤棠必然是有些疑惑的,但當他以慢悠悠的語氣開口時,彤棠又想起當年在牢中的那些經曆,雖然不解,但卻是懷念的。彤棠見到故人時的激動,讓她忽略了琏邢已經有些不太對的精神狀态。
好吧,聽你再叨叨一些吧。
自回憶裡的彤棠接過了那葉荷瓣後,現實裡的彤棠便感覺,自己的腦袋算是已經完全恢複了正常,清明了不少,隻不過當她環顧四周的場景時,依舊如之前一般,模糊而無法看清。
好像不是因為她自己的原因,而是這片環境本就該是如此。
那位老人還站在彤棠身後,似乎在幫忙看守着什麼,現世的彤棠仔細端詳着那位老人的面孔,此前的記憶完全沒有這号妖,現在靜下來了,倒是覺得有些眼熟。然而當她将目光投過去時,那老人卻突然轉過了頭,與現世的彤棠目光相交彙。
老人的嘴角微微上揚了一點,笑了笑。
巧合的就像是刻意為之。
然而琏邢的聲音又喚回了她的注意力。
“其實,本來就沒有真正的人。”
這話說的,彤棠笑了笑,都快懷疑琏邢是否是喝醉,沒接話,自然也沒當真,等着琏邢繼續說。
“你是如何誕生的?”琏邢問,又不待彤棠回答,自己就又先接話了“是由天地誕下的。天地又是何物,天地是一切的始,一切的終,天地往下,是我們原本的樣子,最先的樣子,有飛鳥走獸,有花草樹木,這些有生命,但非人的,往上走,往天地走,就是尋常,嗯?也許并不尋常?反正,如今是被稱作妖的,我們。”
“但并非隻有這些東西,還有一些原先并不具備生命的。像是山間的雲霧,冰雪,雨露,亦或是真正的人留下的痕迹,像是一些技藝凝聚成的實體,皮影,戲劇,瓷器,或是實體本身,這些東西,也能夠化成人形,他們喜歡把自己稱作人,但真正的人在這天地間……”
琏邢頓了頓,而後長歎了一口氣,無形之中,有什麼東西被卸了下來,他吐出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在釋然。
他道:“并不存在。”
“你在說什麼啊?”彤棠有些無奈的笑了笑,她好像有些聽不懂琏邢說的話了,“照這麼說,皇帝,首輔,那些個軍隊,還有現在我身處的這座城,沒有一個是人的?”
琏邢點了點頭:“對。”
彤棠仍是在笑,卻是收斂了一些,從内裡,她有些笑不出來了,她問:“那這些人……這些東西,算是什麼?這下大家不都是妖了嗎?”
“妖這個概念,本身就很奇怪。其實真要按照原本的含義,天地之間,隻有妖,沒有人,但是各種生命都在追求,追求更像人,所以這片天地裡,所有的生物,一般都習慣自稱為‘人’。”
“這麼說,所有的生命之間倒是沒有本質的區别了,所以,要是這樣,他們幹嘛還要老是往林中打,侵占我們的土地和财寶,總是喜歡說些什麼妖……”彤棠一頓,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自稱了,繞了半天舌頭才改過口來:“說些我們不應存在于世上之類的話。”
“因為我們有他們需要的東西,而且,确實,我們與他們之間不太一樣,不是人或妖的區别,外面,專門有兩個詞用來區分……我想想,叫什麼來着?”
琏邢本就已有些混沌的眼中增加了更多迷茫的神色,他像是在腦中搜刮着為數不多清醒的痕迹,着急的尋找一個正确,未被污染的知識。
像是過了好一會兒,他皺起的眉頭終于松懈了下來,“對,是‘無機造物’和‘自然生命’的區别。”
外面?何處是外面?她所在的地方不就是在外面嗎?
還有那兩個稱呼?無機造物?自然生命?
彤棠應該從沒有聽過這兩個詞,但此刻卻又覺得如此熟悉,好奇怪,彤棠應該不止忘記了這些事情。
“是的,你确實忘記了很多。”
她耳邊傳來聲響,不知何人,不知何處,且還在無數遍的重複着,好像,好像她自己的聲音,又好像這聲音,原本就是從她自己體内傳來。
是她自己,在對自己說話。
琏邢的聲音又将她的思緒拉了回來,彤棠回過神,确實看見了琏邢臉上鮮少出現的笑容。
在獄中的那一段時期,他平時都是寡言少語的狀态,今天見面,一次性居然說了這麼多話,還盡是一些彤棠聽起來覺得匪夷所思的話,可是莫名的,不知為何,她又在潛意識,也可以說是直覺吧,她認為琏邢說的是對的。
但他今日看起來實在太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