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徽算半路出家的半路出家。
她最先考慮的是導演專業。
實習工作是影視劇導演助理。
她做的第一份工作是把一沓沓女演員的照片貼在導演面前的白闆上,在導演作出決定後,逐個給勝出的女演員撥打電話,通知試鏡。
任徽推了下鼻梁上的眼睛,明明是已經過去三年多的事情了,但在她腦海裡,那天發生的一切仍然鮮活:“每一個角色的确定都需要一場不大不小的讨論,除了小林老師飾演的俠女。”
“我的戲份并不多,運氣好。”
林卻笑容淺淡,說。
任徽搖了搖頭:“陳導的作品裡,不會有任何一個角色是随意拍闆的,哪怕是龍套演員。俠女的出鏡雖然隻有最後一幕,但是是具有決定性的一幕——陳導後來的采訪中也有講,她其實想過要拍第二部。”
氣氛凝滞了一瞬。
陳導采訪的後半句話——“沒有開機是因為俠女的本心已然動搖,江湖的故事停在結尾即可。”
林卻垂眸,雙手交疊扣在膝蓋上,指尖輕點。
“你幹嘛!”
鹿聆回過神。
身側,攝影師拽住她的手腕,蹙眉看着她,眼中滿是不理解。
林卻好像很失落。
她想過去她身邊。
确認她不會再做出什麼出個行為後,攝影師才緩緩松開手,她順着鹿聆的視線看去,輕舒了口氣:“你過去了又有什麼用,事實難道會改變嗎?”
鹿聆微頓。
攝影師輕拍了下她的肩膀,聲音很輕地說:“狀态實在不好就先休息一下。”
無形的刺随着對方沒有惡意、甚至是好意的一句話,精準地刺入了她心髒的深處。
鹿聆望着林卻,在任徽的講述中,她仿佛也看見了二十歲的林卻,試鏡時候的場景。
七月仲夏,試鏡的大廳内。
林卻坐在門口的椅子上,身上穿着簡單的T恤長褲,長發簡單的綁成低馬尾垂在腦後,金色的陽光透過玻璃,橫在大廳中央。
她靠在白瓷磚的牆面上,賈佳站在旁邊,時不時深呼吸,看起來比一會兒要進去接受審視的本人還要緊張。
“林卻在嗎?”
十九歲的任徽四處張望,。
林卻放下包,看向她:“我在。”
四目相對的刹那,任徽頓了一下。
講來也不公平,但有些角色存在便是為了等待某個人。
像玄幻小說中為了等待主角将它拔出而存在的寶劍。
林卻的演藝生涯開始的如此順理成章、甚至水到渠成,她的臉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
俠女的戲份在整部戲的最後。
按照道理講,林卻沒有跟組的必要,她可以等到拍攝這部分戲份的時候再進組。
但她沒有。
深山,八月,林卻每天都會按時出現在劇組,沒有自己的戲份她也站在一邊,認真揣摩着,演員在對詞的時候,她也小聲地跟着念——她背過了所有人的台詞。
在最開始,林卻是想成為一個德才兼備的演員。
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
任徽說:“我那時覺得,小林老師有一天一定會成為被所有人喜歡的大明星。”
林卻粲然:“承你吉言,現在的确也算是大明星了吧——”
任徽還想說什麼,與林卻視線相撞的刹那,想說的話最終還是咽下,精簡為了:“我們都很喜歡您。”
“謝謝。”
林卻雙手合十,看向另外三個人,自我調侃道:“我這此身算不算終于分明了啊~”
任徽不相信林卻會職場霸淩。
她見過鏡頭之外,那個坐在角落裡,眼神專注看着前輩們學習的林卻,她所接觸的林卻不是傳聞中的樣子。
但她如同鹿聆過不過去林卻身邊,她的相信也不重要。
那之後林卻的作品質量也的确對得上“花瓶”的稱号,但好像也不公平——
“我是成長在Z時代的一代人,海量的碎片化信息圍繞着我整個生命,等我有自己的意識和思想,我發現了一個很不公平的現象:我們的世界面對不同的人,有着界限暧昧的兩套标準。”
任徽說着,所有人的表情也變得嚴肅。
攝影師同她做了一個手勢,最後一場直播正式開始。
“各位身上的這些所謂的争議點,其實也同樣發生在另一些人身上。小到所謂的身材走樣,中到職場争議和桃色新聞,甚至于另外一些人做出過更加惡劣的事情,但圍繞着他們所産生的争議或者說懲戒吧,其實遠沒有各位嚴重,似乎有人在我們的腦海裡植入了一個系統,即:女人,女明星,甚至于女服務生,她在從事一件事情的時候,達到所謂完美的基準,一定是高出另一部分人。”
“錯誤變得不是錯誤,完美的标準也有兩套。這不公平,也讓很多事情,比如節目、電視劇、電影等等,也都愈來愈無趣,大家都變得太高高在上,隻看得見虛無缥缈的不幸。”
“這種不公平的現象帶起的一個連鎖效應是,那些不符合完美标準的女性,比如說各位,被理所當然的認為是‘叛逆’的,是會制造麻煩的存在。但多數人又隐隐期待着‘麻煩’的産生,這樣便可以把自己放在第三視角,進行沒有任何壓力的評判,這好像很公正。”
“我在撰寫計劃書的時候,有收集一個投票結果,投票的内容就是如果您幾位齊聚一堂,最有可能會出現的場景是什麼。結果百分之88.7的人認為會上演大型扯頭花,創造新的互聯網學派——好像女人們在一起,産生這樣的結果是必然的。”
四個人相視一笑。
任徽說:“我們錄制的時間不長,隻有短短的七天,各位彼此之間的隔閡或者說偏見,肯定依然存在——我們也不是一個調解類的節目,可即便您幾位之間存在短時間内無法調和的矛盾,但在面對我們,在這場遊戲裡承擔反派角色的一類人,大家的處理方式極具特色的同時,沒有被所謂偏見打散。”
“這驗證了我最開始想法是正确的。”任徽說,“我最開始的想法是,我要證明,把這樣一群被打上不完美标簽的女人齊聚一堂後,不創造所謂互聯網學派、不把鏡頭對準那些真假摻半的争議,節目仍會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