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真疼啊。
整個人好像被捏碎,屍骨無存,但偏又有一口氣吊着,以至于那些碎骨殘屍,才能被人一點點笨拙地拼了回去。
趙端就在這樣迷迷糊糊間,疼得生不如死。
好疼。
我要死了。
她一向不能忍受疼痛,眼下疼得更是想哭,可哪怕隻是動一動眼珠子,也好像能牽扯到後面的肌肉,疼到整個人都要顫抖起來。
“媽媽……”她低喃着。
隻是這一次,她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不知過了多久,她在模糊睡意間,察覺有人低頭看了過來。
是一道濃重粗狂的影子。
随後長滿繭子的指腹輕輕擦了擦她的眼角。
溫柔間又帶來揮之不去的泥土味還有,血腥味。
趙端感覺自己被人用力抱了起來,牽扯到了傷口,不由疼得呻、吟起來,那人卻開始笨拙拍了拍她的手臂,一下又一下,不太溫柔,卻又格外平靜。
就像小時候,第一次做媽媽的梅女士耐下性子哄她睡覺一樣,可偏偏是如此僵硬的動作恰好能安撫着此刻痛苦尖叫的靈魂。
趙端再次醒過來時,隻看到頭頂靜靜懸挂着一輪月亮,那是一輪下弦月,明亮清澈,白璧透亮。
她失神地看着面前的一切,有一瞬間的迷茫恍惚。
好明亮的月亮。
好深沉的天空。
好冷的風……
——等會,我怎麼躺在外面?
她大為震驚,隻是還未想明白,一個毛茸茸,亂糟糟,髒兮兮的腦袋就這麼毛毛躁躁湊了過來。
這野人頭發淩亂,胡子剌查,臉上還有沒擦幹淨的血迹和泥土,唯有那雙眼睛好似天上的月亮一般明亮。
“誰……”趙端警覺。
要不是現在渾身動彈不得,她肯定是連滾帶爬跑了的。
野人盯着她看,那雙大眼睛又是驚喜,又是疑惑,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深沉,隻見他伸手……重重掐了趙端的手臂一下。
這簡直是為本就不富裕的身體雪上加霜,柔弱的趙端疼得眼前一黑,立馬慘叫一聲。
那人聽到這聲慘叫,反而松了一口氣,笨手笨腳把人從地上抱起來,拿出一葫蘆的水遞到她嘴邊:“喝。”
他開口說話,含含糊糊,還帶着濃重的口音,若非趙端靠得近,幾乎聽不清。
趙端一肚子心思,但現在也是渴極了,顧不得許多,就着葫蘆口大口喝了起來。
誰知道喝了幾口,這野人就把葫蘆拿走了!
趙端的眼睛就這麼直勾勾地盯着遠去的葫蘆。
野人悶悶說道:“喝多不好。”
趙端那雙眼睛直勾勾地轉移了目标。
這一看不打緊,她驚訝發現這野人怎麼穿奇怪的衣服。
好破好舊,還有好多泥土和血的衣服啊?!
——現在動車上也有人搞綁架這一套?!
趙端震驚地瞪大眼睛,隻是還未想出所以然來,身體湧現出鋪天蓋地的疲憊,不受控制地昏睡下去。
此後,她開始睡了醒,醒了趕路的渾渾噩噩的日子,磕磕絆絆跟着這人走在這片混亂不堪的土地上,在某日終于好似能動腦子後,後知後覺察覺這事不對勁。
哪哪都不對勁。
這個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野人。
這片屍橫遍野沒有收屍的地界。
這擡頭低頭間還殘留着血腥味的空氣。
時不時會有混亂惶恐,衣不蔽體的人驟然出現,又倉皇逃跑。
也有拿着刀劍,兇神惡煞要來搶劫的人。
當然,最不對勁的,是她自己。
她昨日吃飯時,悄悄照過水面,水波蕩漾下是一張她從未見過的臉,雖然塗滿黃泥,但依舊能看出輪廓的好看秀氣,隻是眉宇因為常年皺着,有着說不出的憂愁和迷茫。
此時,野人蹲在水邊洗刀,趙端又開始蹲在水面上照鏡子,就在她越照越往水裡探去時,一雙手直接攔腰把她抱了起來。
“不能死。”野人緊緊握着她的腰,緊張說道。
趙端自然不想死,卻在猝不及防看到這人時,那雙被壓抑到極緻的心還是忍不住盯着這個奇怪的人看。
“你是誰?”她輕聲問道。
其實她想問的事,我是誰?
可她不敢,尤其是剛才她見過這人拔刀一口氣殺了五個打算搶劫他們的人。
那把刀在晦暗日光的照耀下,明明已經卷了刃,但擦過那些人的脖頸時,幾乎能瞬間讓鮮血飛濺,那些劫匪貪婪的目光甚至還未從趙端身上收回,隻能錯愕看向執刀之人。
馬上的趙端連尖叫都發不出來,就看着那五人眨眼的功夫倒在地上。
刀尖上的血一滴滴落下,在地上蜿蜒出一道血痕,連帶着五具倒在地上,七歪八拐的屍體的慘狀也跟着冒出幾絲荒誕驚懼。
這人就提着刀朝着她慢慢吞吞走了過去,頭頂那輪日光一直模模糊糊,連帶着他的影子也跟着搖搖晃晃。
烏鴉在樹枝上叫喚。
蒼蠅在耳邊喋喋不休。
沙土在日光間閃爍。
蛆蟲在泥土間若隐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