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端目光呆滞地盯着面前的宦官,一聲不吭裝搞高冷,隻是時不時掃了一眼門口,眼神飄忽,心不在焉。
跪在地上的内侍自稱周岚,千裡迢迢從應天府趕過來,來到這裡也顧不上休息,一見到她就撲通一聲跪下,立刻哭得涕淚縱橫。
“當日奴婢眼睜睜看着公主被人帶走,心如刀絞,奈何無力回天,本以為……不曾想此生還有見面的機會,上天垂簾,老天保佑啊。”
“那群賊人分明是欺公主無人照顧,這才打上您的主意,幸好現在官家登基,公主以後也有依靠,一切都苦盡甘來了。”
“聽聞公主病了,官家和隆祐太後都帶了很多草藥補品,熱切希望您能盡快趕往應天府和他們團聚。”
周岚看似痛哭流涕,泣不成聲,但又有條不紊的把自己的立場和來意說的清清楚楚,一場獨角戲被他一個人熱熱鬧鬧地演下去,絲毫不需要趙端開口。
趙端的眼睛便不由自主落在他身上。
周岚長得很清秀,瞧着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眉眼低垂間還有幾分修道之人的清冷,又見他穿着一件洗到發白的灰藍衣服,衣服上挎着一條紅帶,頭發被束在黑色方巾裡,腳底還未擦幹淨的泥可以看出他确實是行路匆匆趕來的。
趙端盯着他發呆時,大門突然被人推開,一個人影朝着趙端大步走了過來,目不斜視間又帶來外面微熱的風。
“張三!”趙端見了來人,終于松了松緊繃的肩膀,從木雕泥塑的狀态中回到一片混亂的人間。
原本一直哭的周岚突然不哭了,猛得擡起頭來去看站在趙端身側的沉默男子,一時間面目猙獰,神色難看,但很快臉上的情緒眨眼就被淹沒。
張三是個粗人,哪怕來見帝姬也是衣衫不整,隻見他下半身随意穿上褲子,上半身裹滿了白布,零星滲出一些血迹來,也沒有披件外套來,如今就這麼兩手插着,站在趙端身邊。
“你,你,張三,你難道也要欺負公主的好性子,她待你恩重如山,你就是這樣對公主的,也太粗魯了!”周岚瞬間發難,瞪大眼睛,“還不穿好衣服。”
張三眉眼不動,絲毫沒有剛才進來時雷厲風行的氣勢,隻是換個地方一聲不吭來站崗,瞧着是輪到他做這個屋子裡的木雕泥塑的工具人。
趙端見到熟悉的人,整個人也跟着活了過來,笑眯眯安撫道:“他身上很多傷口,穿衣服不方便。”
周岚依舊不依不饒:“如此就該好好養傷,為此能在公主面前這般失禮,公主就是太好心了,這才慣得這些人在危險時刻,完全不顧公主安危都跑了。”
一直紋絲不動的張三突然擡眸掃了他一眼。
周岚瞬間肩頸緊繃,死死瞪着他看。
趙端沒有發現兩人細微的動作,但她慣會和稀泥,再加上初來乍到,一顆心完全是偏的,故而笑眯眯說道:“走動走動對身體好,張三就是這個脾氣,沒有壞心眼的,對了,不是叫帝姬嗎?怎麼改成公主了?”
周岚心思微動,目光在兩人身上不經意掃過,很快又收起暴脾氣,再一次露出謙虛和善的笑容:“官家說帝姬一詞不好,都因蔡賊胡亂建議,說要仿周的王姬稱号,這才哄得道君皇帝改公主為帝姬,壞了我大宋百年國運,帝姬,帝饑,太過不吉,便下旨改回公主。”
趙端點頭,一時間不知做什麼反應。
這些日子她就跟個拙劣的演員一樣,看着這些人充滿生活氣的說話動作,卻時不時會走神出戲,腦子裡一片空白,完全無法代入自己的身份。
她總是恍恍惚惚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也許一覺醒來,她就會從前往山西的動車上一覺醒來,然後快樂地走下動車,開始自己的畢業旅行。
周岚看着她發呆,又像是完全沒有發現,臉上笑容加大,聲音也跟着喜氣洋洋起來:“還有一件大喜事呢。”
趙端被那谄媚的聲音激得回過神來,歪頭:“何事?”
“在奴婢來之前官家已經下旨尊欽宗為孝慈淵聖皇帝,尊元祐皇後為隆祐太後,并請隆祐太後即日來應天府。”
周岚聲音起伏,情緒飽滿,跟着哄小孩的說書人一樣口氣動人,笑容也跟着真摯起來:“官家還說了,等您身體好了,打算先封您為昭平公主,再封您為魏國公主,月給千貫,食戶一千呢,天大的恩寵呢,從美名到郡國的稱号,一口氣都封上了,可見官家是一心一意想着公主的。”
趙端睜大眼睛看着喜氣洋洋的人,一時間分不清到底是真高興還是糊弄她的。
“所以,他封了嗎?”她忍不住問道。
周岚臉上笑容瞬間僵硬。
趙端了然。
——好大的一張餅啊!
——光看不給吃,這個康王聽上去很不對勁啊!
趙端忍不住輕輕哼了哼。
周岚立馬苦着臉說道:“也好叫公主知道,如今官家身邊急需用錢,絕非是對公主敷衍,隻等公主趕赴行在,兄妹團圓,才是最重要的,世道平定後官家定會履行承諾的。”
趙端眼神閃爍了一下。
周岚見狀立馬說道:“因着官家剛登基,不少勤王之師正在趕赴應天府,故而官家需要在應天府多待幾日,不會随意走動,免得讓那些千裡迢迢的文武百官撲了一空,徒生變故,公主若是即刻啟程,正好趕上應天府的行程,即可解解官家的思念之苦,也可随後一同南下。”
趙端心中大喜,自然也擋不住臉上的神色。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周岚緊跟着勸道:“此番大難幸存,卻也有後天之福,定是這些年公主在道觀為教主道君皇帝祈福感動了上天,這才能化險為夷,逢兇化吉,官家想公主想得緊,奴婢走之前還特意囑咐奴婢要妥善照顧公主呢。”
有些人說話注定格外動聽真摯,好似全心全意為你考慮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