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端安靜聽着。
宗澤看向地面被破敗屋頂投射下來的圓暈,輕輕歎了一口氣:“非微臣不願送公主前往應天府,隻是如今世事艱難,難以自濟,而且如今汴京實在無人,抽不出人手一路護送公主南下。”
趙端并不意外宗澤的小心思:“當日初見宗知府,不是有不少士兵嗎?”
宗澤摸了摸袖口脫落的線頭,盯着公主腳下那道長長的影子,有一瞬間的猶豫。
他并不想牽連無辜的公主,但時局至此,似乎又誰也逃不開動蕩國家的約束。
“那些人粗魯野蠻,如何能擔任護送公主的重任,又因為一路上為民剿匪,也損失過半,無法湊出人數。”他的視線微微上擡,看着公主鵝黃色的裙擺。
這是一件普通的衣服,連着花紋都格外普通,放在應天府不過是尋常小娘子的普通裝扮,卻已是目前汴京難得的好衣服。
官家剛到應天府不久,那裡就好使吸收了故都汴京的繁華,已然有了欣欣向榮之姿。
趙端歪頭,非常善解人意地說道:“宗知府愛民如子,我這幾日已有耳聞,剩下的士兵修整後也該守衛汴京城才是,不因為我再長途奔波,我也于心不忍。”
宗澤的視線忍不住看向上首的公主殿下。
那張肖似官家的面容在此刻被日光籠罩着,恬靜溫柔,面容清瘦,眉眼沉靜,徐徐說話時,更有拳拳熱忱之心。
十四歲的小公主,還有幾分少女稚氣,卻已經如今通情達理,願意考慮百姓了。
“那若是九哥問起,那我又要如何回答?”趙端話鋒一轉,抛出這個難題。
宗澤想把她留下。
他還是不放棄讓官家回到汴京的想法。
所有這個沖突就需要讓他自己解決,至少不能壞了素未謀面的公主和九哥的關系。
宗澤顯然是早已想到了辦法:“不知公主可有信物,微臣可差人送給官家,既可解官家思念之苦,也給微臣一點時間,先治理好汴京治安,抽調出人手,平安護送公主南下。”
趙端搖頭:“我身無一物。”
宗澤不死心:“那公主寫封信回去也是極好的。”
趙端沒說話,一側的周岚面無表情先一步回絕了:“公主信件豈可随意書寫,若是路上有人調換了信件,這個責任誰敢承擔。”
“我自然會派精銳護送。”宗澤堅持說道。
周岚皮笑肉不笑:“路上的意外太多了。”
宗澤看出周岚的防備,看向沉默的公主。
公主的大眼睛依舊明亮天真,許是因為自己的内侍太過強勢而不好意思,故而口氣和氣:“此事我會好好想想的,宗知府一路奔波也辛苦了,好好回去休息吧,開封還有賴宗知府呢,陳總管這幾日也辛苦了,奈何我并沒有賞賜的東西,還請宗知府替我好好寬慰幾句,周内侍,你親自送宗知府一程。”
周岚立馬下了台階,一臉歉意:“還請宗知府見諒,奴婢隻是為了公主着想。”
宗澤依舊不是強迫人的性子,起身,憂心忡忡離開屋子。
“如何?”門口,陳淬一眼就看到周岚那張皮笑肉不笑的死魚王八臉,立馬冷笑一聲,但看到宗澤出了門,緊跟着上前問道,“公主可是願意留下來?”
宗澤沒說話,看着蕭條的府衙,想了想說道:“給公主找些好看點的衣服首飾來,吃食也要好一點。”
陳淬不悅:“現在什麼情況,哪來的好衣服好首飾,這個時候還擺什麼公主派頭。”
宗澤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你也知道她是公主。”
陳淬抿唇,梗着脖子說道:“現在汴京哪來這些東西,我也不是不給她,每頓吃食裡都有菜有肉的,一點也沒有委屈了她,可是公主對我有意見了?”
宗澤一看他犯倔了,無奈搖頭安撫道:“公主脾氣極好,從未說過你一句不好,甚至還跟你說你鎮守汴京很是辛苦,我自然知道你在這裡維持大局很辛苦,我已經禀告官家,你的聖旨我也順帶帶來了,回頭你就跟着我去拿。”
陳淬一聽立刻眉飛色舞起來。
“封了什麼官?”
“升為諸軍統制,兼大名府路都總管兵馬钤轄,擢知恩州。”宗澤說,“按理你應該即可啟程趕赴行在,但官家又傳話下來,望你保護好公主。”
陳淬開心壞了,得意一笑:“我自然會保護公主。”
“那就好、好保護公主。”宗澤意味深長知道,“你當官家不知道這邊的情況嗎。”
陳淬神色一凝。
“我們做的越好,官家才越放心,公主對開封越喜歡,官家也會如此。”宗澤提點道,“去找些好東西來,但不要欺負到百姓頭上。”
陳淬半信半疑:“這位公主對官家而言當真如此重要?”
其實他一直懷疑,宗澤千方百計留下這位公主到底是為什麼。
宋朝的公主不比前朝,本就是一個吉祥物。
這位公主瞧着也不是能文能武的人,強留汴京也是麻煩。
宗澤神色閃動,随後緩緩點了點頭。
“重要,很重要。”他低聲說道。
“君銳,官家比我們想象中的重情義,那些圍着他的文武官員是危難之中的情義,公主更是,皇族凋敝,如今官家隻剩下這一位死裡逃生的至親,多年分離,一遭重逢,如何不是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