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去世那天。

我坐在房門口，祖父陪在卧室裡在她身邊。祖父把我關在門外，他說他要陪祖母。我坐在門外，背靠着門，一夜沒睡，一夜沒離開。我聽着祖父念叨了一整夜。

“葉回塘，你冷吧......我來捂你......”沙啞的嗓音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脫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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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沿着西街走，路邊的房子大多破敗不堪，電線都光突突地裸/露在外，水溝裡浸着油煙發出陣陣酸臭味。我捂着鼻子，無法忍受......正是夏天，垃圾都有一種發酵的惡心味道。

西街是這樣的，運河邊上有一座橋梁，一開始先有流浪的人住在橋底下，然後河對面建了服裝廠，沒有錢也沒有讀過書的人都到河對面的廠裡面打工。後來那個服裝廠說是風水寶地，被政府收編了，改成高新機械廠了。河對面的這裡還是沒有錢也沒讀過書的人在生活。

他們都叫這裡“窮人街”。

電線杆歪斜地杵在路邊，裸露的銅線像枯死的藤蔓糾纏在一起。幾個塑料袋子挂在電線上，被熱風吹得簌簌作響。路邊攤的油污滲進地磚的裂縫裡，在烈日下泛着五彩斑斓的光。

橋洞下的流浪漢用硬紙闆搭了個窩棚。一個赤膊的男人正蹲在河邊刷牙，牙膏沫混着汗水順着脖頸往下淌。對岸機械廠的玻璃幕牆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像一面巨大的鏡子，把這邊破敗的街景照得無所遁形。

服裝廠倒閉那年留下的招工啟事還貼在電線杆上，紙張早已發黃卷邊，但"包吃住"三個字依然清晰可辨。河面上飄來機械廠午休的鈴聲，驚起一群在垃圾堆裡覓食的麻雀。

這裡的空氣永遠彌漫着一種味道——汗酸味、剩飯菜的馊味，還有河水在烈日下蒸騰出的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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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神婆家裡吃飯。神婆煮了一碗面，她是專門給我煮的，面上夾了一筷子酸豆角。她伸手摸摸她膝上的瘦貓，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小少爺今日裡在我這破瓦房裡吃了面，日後飛黃騰達了，紅包可要多包點呵！”

我吃着面，支支吾吾地不好說話。她凹陷的雙頰、發黃的臉色、皮膚上浮現的黑斑讓我害怕：“老奴今日可是餓着肚子請少爺吃了頓好飯了，呵呵，大波也餓着肚子呢。”瘦貓尖銳而沙啞地鳴叫了一聲，一貓一人的聲音此起彼伏地刺着我。

但寄人籬下，也沒什麼好争的，我隻是弱弱地辯一句：“我就隻是個窮人家的孩子，奶奶擡愛了，不敢稱是少爺。”

她暴發出一陣開懷大笑，屋子上的瓦片都震動了起來：“明日裡，少爺就要被他有錢的爹爹接走了！咯咯咯，來坐到我這個糟老婆子的身邊。”我沒辦法，隻好乖巧地坐在她身邊。

她一直是這樣的，我說不上來，我會算卦和看八字的本事也是從她這裡學來的。神婆說話一直都很準，她說下雨就下雨，說種草莓能賣錢就能賣錢，但是大家還是種菜吃，要不然就餓死了。也是神婆平日裡太過于瘋癫，以至于大家沒什麼事情，幾乎不找她算卦，因此她也是個貧困的主。

同時，她還一直說自己是要死後才能出名的。她會看八字，自己什麼個命，理所應當自己已經算出來了。我十分不明白的是，神婆老說她出名要靠我幫她建廟。我哪裡來的錢，剛剛又說我明天就能有錢了。

她用雞瓜子般枯瘦的雙手摸我的臉蛋，我驚慌失措地盯着她額頭上的老人斑。她對我又掐又擰：“真的是一幅好皮相，真真是......面、若、桃、花......”

聽到她這樣說，我很生氣。畢竟，我是個男人，還是不願意别人這樣說我的。她把瘦貓子放到我懷裡，讓我抱着。我不樂意，這貓髒兮兮的、還有跳蚤。

“奶奶，時候不早了，我先行告退了。”我陪笑着，起身要走。

“少爺别走啊，今晚留下住吧。少爺在街上每家每戶都吃過飯了，我這臭婆子愛錢......到時候想問少爺多讨點紅包，可得把您給服待舒服了，咯咯咯。”

“咯咯咯。”

“咯咯咯。”

我眼見不妙，起身就跑。誰知那隻臭哄哄的瘦貓居然一躍而起，一聲嗷嗚，撲在我臉上。這瘦老婆子分明手腕枯瘦，卻力大無窮，她抓緊我不放。

危急關頭，我不知道為什麼身子軟了，有氣無力地撲倒在地上。

她把我拖到一張木闆床上，興許是怕我硌着，她鋪了些槄草。神婆溫熱地看着我笑，她的雙手伸到我的T恤裡不停的撫摸着我的身子：“到底是年輕人。”

“老妖婆！你把手拿開！”我撕心裂肺地喊起來。我對這方面還沒有什麼經驗，她随便一動我都覺得很恐怖的。

她從草堆裡摸出一段麻繩，麻利地把我綁起來：“你小時候乖，如今長大了，不但不讓摸着哄着了，反倒罵起我來了......若不是我與你葉三奶奶有交情......我可不願意幫你......别人求都求不來的事情......我白白送給你，你怎的不領情......是左眼還是右眼，或者是兩隻眼睛都有？呵呵呵呵。”她說着掏出一把生鏽的刀子，架在我鼻子上。

我正要叫喊，她眼疾手快地往我嘴裡塞了一塊破布。破布有騷味兒，不知道擦過什麼。但我發現她其實是在畫護心符，就安靜了下來。

我一直想學畫符來着，但是神婆一直扯什麼天上沒有職位，沒有受祿，說我學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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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天晚上，她把我以後的事幾乎都告訴我了，也提醒我要小心。隻是，我太笨了，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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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神易防，人心難測。”

她叙叙叨叨地給我講一個故事，故事裡有大小姐、書生、司令長......還有個猞猁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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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民國的時候。

熱鬧的街頭車水馬龍，順風樓正逢上開業十五年。順風樓的女當家葉回塘站在口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