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一樓,陽光已經西斜。我站在門口,看着金色的餘晖灑在褪色的門楣上。這裡将會重現昔日的模樣——朱漆大門,雕花窗棂,門口懸挂銅鈴,内裡擺設古樸典雅。神壇用上等紅木重制,地面鋪青石闆,牆上挂滿信徒還願的錦旗......
手機突然震動,打斷了我的思緒。是裝修隊發來的設計圖——完全按照我的要求,中式複古風格,連細節都一絲不苟。我盯着圖紙上熟悉的布局,突然意識到這是李元的手筆。隻有他記得這麼清楚,連神婆常坐的那把藤椅要放在什麼位置都标注得明明白白。
"明早幾點來啊?"嚴文斌拍拍我的肩,"天快黑了,先去我那兒湊合,我明天也想一起來。"
我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即将煥發新生的空間,輕輕帶上門。銅鑰匙在掌心發燙,仿佛在提醒我——這裡将是我的歸宿,也是我的牢籠。
"走吧。"我邁步走入暮色中,"好像說是九點,我們八點五十來将夠了。"
遠處,商業街的霓虹次第亮起。而在窮人街的盡頭,那座沉寂多年的老宅,即将在晨光中蘇醒。
裝修隊比約定的時間來得更早。第二天清晨八點半,我裹着嚴文斌借給我的羽絨服趕到堂口時,工人們已經在卸貨了。卡車後廂裡堆滿了紅木料、青石闆和各種複古建材,在晨光中泛着溫潤的光澤。
"厲星辰先生是吧?"包工頭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皮膚黝黑,說話帶着濃重的口音,"李總交代了,一切按您的要求來。"
我接過他遞來的施工圖,驚訝地發現上面連最細微的細節都标注得一清二楚——神壇的尺寸、香案的高度、甚至連地磚的排列方式都精确到了厘米。圖紙右下角有一個小小的"李元"簽名,筆鋒淩厲得像把刀。
"先拆舊物,保留所有法器,院子也要清理幹淨。"我指着圖紙交代,"地窖最後動工,裡面的東西一樣都不能碰。"
電鑽聲很快響徹整個堂口。我站在門口,看着工人們小心翼翼地拆下腐朽的窗棂,露出裡面完好的木結構。陽光透過新裝的雕花玻璃窗灑進來,在灰塵彌漫的空氣中形成一道道光柱。
嚴文斌端着兩杯豆漿擠過人群:"啧啧,李總這是下了血本啊。"他遞給我一杯,"這木料,這做工,三百萬怕是不夠。"
我抿了口豆漿,甜膩的滋味在舌尖化開:"他會算賬的。"
第三天,神壇的框架已經搭好。上等的紅木散發着淡淡的香氣,匠人們正在雕刻複雜的蓮花紋飾。我蹲在一旁,看着老師傅用刻刀一點點勾勒出花瓣的輪廓,木屑紛紛揚揚落在他的圍裙上。
"小夥子,"老師傅突然開口,手上的活計沒停,"這紋樣有講究吧?"
我點點頭:"九品蓮花,渡厄消災。"
老師傅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沒再說話,繼續低頭雕刻。後來我才知道,他是李元特意從蘇州請來的老匠人,專做廟宇祠堂的活計。
第五天,地磚全部鋪好。青石闆被打磨得光滑如鏡,倒映着新漆的朱紅色立柱。工人們正在安裝銅制燈盞,暖黃的燈光将整個堂口照得通明。我站在正中央,恍惚間仿佛看到神婆坐在那把新做的太師椅上,對我微笑。
第七天傍晚,裝修接近尾聲。工人們在做最後的清潔,檀木的香氣彌漫在整個空間。我獨自下到地窖,發現這裡也被精心修繕過——青磚牆面重新勾縫,紅木案幾打磨得發亮,連那幅八卦圖都被專業地清潔過,金線重新煥發光彩。
"滿意嗎?"
我猛地回頭,李元不知何時站在樓梯口,西裝筆挺,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他手裡拿着一個錦盒,目光落在我身後的八卦圖上。
"超預算了嗎?"我沒接他的話。
"剛好。"他走近,将錦盒放在案幾上,"開業禮物。"
盒子裡是一尊小巧的銅制香爐,爐身刻着繁複的雲紋,底部有個小小的印記。
"明朝的老物件,"他輕描淡寫地說,"放地窖裡用。"
我盯着香爐,突然意識到這麼貴重的東西——很可能一個香爐就超過三百萬了。胸口又開始隐隐作痛。
"謝謝。"我幹巴巴地說,"會按時還錢的。"
李元輕笑一聲,轉身往樓梯走去:"明早九點,開業吉時。"他在樓梯口停頓了一下,"需要我來捧場嗎?"
"不必了。"我聽見自己說,"商業關系,記得嗎?"
他的背影僵了一瞬,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那晚,我獨自在堂口忙到深夜。将法器一件件歸位,擦拭供桌,擺放蒲團。最後,我把那尊修補好的神婆泥像恭恭敬敬地請上神壇,點燃三炷香。
香煙袅袅升起,在月光下形成奇特的形狀。恍惚間,我似乎聽到神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好孩子......這才是你的歸處......"